當了半輩子老師,自命清高。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就是平時所深惡痛絕的“行賄者”。王九紅的一篇《教師“賄賂”學生現象的社會學剖析》(《江蘇教育》2006年第1期)列舉教師行賄學生的“五種形式”,并說:“筆者曾經做過這樣的調查:在所有被調查的教師中70%的人有過向學生贈送小禮物或封官許愿的行為,一半以上的人有過對難以管理的學生遷就和降低要求的經歷。并且發現,學校辦學聲譽越好這種現象越普遍,在少數名校里,幾乎所有的青年教師都進行過這種‘賄賂’行為。”
文章觀察生活細致,分析問題全面,引經據典充分,遣詞造句也很委婉得體,但我仍然感到很惶恐!我要自首,我要坦白!我就是那個“賄賂”學生的教師!
我每個月給班上綜合評定最優秀的孩子和進步最大的孩子一本《讀者》或者《科學探索》,告訴他們前者可以改造我們的思想,后者可以開拓我們的視野。要多讀好書、多做好事、爭做好人、爭當學習的先進。告訴他們讀書不僅僅為了應付考試,更是為了今后的生活更有精氣神。告訴他們誰也不缺買《讀者》的3塊錢,可變成書就價值連城。我以前只知道學生因此而主動讀書終身受益,現在才明白我花錢事小,“賄賂”事大,但我仍將樂此不疲。
98屆有個學生叫姚遠,現在就讀于上海體育學院,上述兩種期刊至今仍每期必讀。他由一個我接班時的頑皮小子,成長為國家級示范高中的正式錄取生,“上體”的高材生,大學生辯論賽第一名團隊的主力成員,學生會的宣傳部長……我不敢說是我“賄賂”他造成的結果,但至少他和他的母親至今念念不忘。
我真心地承認,我確實“賄賂”過我的學生。可這不能全怪我,周圍干這事的人太多了,我是被他們“拖下水”的!
我得舉報我的中學老師朱繼勤先生,因為她“賄賂”過我!我在理科班混不下去了,就轉上文科班。她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一口咬定我地理學得最好,每每其他同學回答不出,她就很肯定地說:“你聽聽人家龔向東是怎么說的。”我只好每天放學后留下來整理當天學習的內容,以便第二天應付這所謂“虛假的表揚”,就這樣一直應付到大學。理科班的班主任驚訝不已,你也考上大學了?我不好意思地說,是的,過兩年也像朱老師一樣當老師。
我得舉報我大學班主任,他們都“賄賂”過我。念大專時,我奇裝異服,言行叛逆,是全中文系極個別沒有入閉的學生之一。時金芳先生卻不但勸我入團,還讓我當副班長。念本科時,我長頭發,亂胡須,整天一件臟兮兮的軍大衣,姚曼波先生不但讓我當班長當系團總支副書記還鼓勵我入黨。正是這種“招安式的封官”,讓我后來一路從學科主任、教務主任到副校長,每天累得半死,還心甘情愿。
我得舉報我的同事,有一位去陜西白河支教,居然為了治療“啞巴英語”,將帶去的巧克力豆獎給開口說英語大膽講英語的學生吃,“過度獎勵”之下必有勇夫,半年下來,滿教室“嗚哩哇啦”的洋話,差點沒把教室掀翻。另一位信息技術老師對學生說誰獲信息技術奧林匹克競賽省一等獎我請吃肯德基。結果兩人拿下全國初中組一等獎,全南通總共才六人。看到一篇文章說一個支教青年就因為向孩子們解釋不清冰淇淋是什么,就買來給他們吃,賺他們的眼淚。有個老外中文名字叫丁大衛,也搞這種把戲,中央電視臺《實話實說》、《真情無限》等節目還要拉他來傳經送寶。
我還要舉報我的老婆,她也是老師,不但在學生作弊時沒有指出來,而且在批改時還存心多給那孩子兩分,讓他破天荒地第一次及格了!對于她自己“無原則地遷就”學生的行動,她死不悔改,還欣喜萬分。今天說這孩子居然想作弊,可見他想學好;明天說他又默寫及格了!三年過去了,也帶到初三了,還常聽她嘮叨這兩句。我很不以為然,她卻一本正經:初一60分是假的,初三60分是真的,學的東西難了,多了,他頂住了,你沒感到他在進步嗎?
我更要舉報我所在學校的校長張炳華,他老是“不當許愿”,明明1987年創辦東洲中學時,學校的前身幾十年間沒有一個學生考上國家級示范高中,他卻要說“如果你們一年考到30個,我就帶你們去旅游!”結果第一年就有8個上榜,1995年更是有37人考上,他只好東借銀行的車,西求弟弟的單位,帶大家去開展惹外人發笑的所謂“旅游”。學校發展從此一路飆升,一個班考30個四星級高中已經不是神話。更有甚者,他要在這所初級中學搞心理健康教育,在這所農村學校搞國際交流,說什么要讓生物轉心理的老師成為具有國家資質的心理咨詢師,讓農村娃娃到國外優秀學校交流學習。老師、學生也不好,經不起這些“許愿”的誘惑,干得熱火朝天,心理健康教育引來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的專題采訪。作為訪問學者的老師或互訪計劃項目的學生,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國家一去少則半個月,多則半年。更有學生初中畢業即獲全額獎學金留學境外名校。
搞理論的權威們說教師是權威,而且有“法定、傳統、感召和專業”等四個方面。擁有如此多的權威,當然可以高高在上,讓學生敬畏,讓學生膜拜,當然沒有必要去“賄賂”學生。一線教師可從來沒有感到自己有什么權威,不知道有誰曾給過自己權威,他們只知道在一片對教育的指責中干好自己的“良心工作”。蹲下身子,睜大雙眼,用心感受孩子的“偉大”與“可愛”,哪壺開了就馬上去提哪壺,盡自己所能讓孩子感受到成功的快樂,用一切的辦法讓孩子們能在高一級學校繼續學習深造。
如果家長和孩子同意我說的這是“愛”,那么就讓我做一個以“愛”為媒介,以“去愛”為手段,以“博愛”為胸懷的“賄賂者”吧,我將無怨無悔。
(作者單位:海門市東洲中學)
責任編輯:王 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