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為什么對酒由愛轉怕

高偉杰

平生最恐懼的東西，莫過于酒了。哲人常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與愛。我說，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恐懼。我對酒的恐懼是從近年的經歷中開始的。

誠實地講，從小不懂事的那時一直到談戀愛結婚前后，我對酒的感情是親近、鐘愛的。記得6歲那年，大舅從鞍山來我家，少年不知“酒”滋味的我一連喝了三大杯紅葡萄酒，聽母親說我的小臉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醉得半死，醒來后才后悔未能去送大舅，以至和大舅那次見面競成了永訣，到現在仍記不起大舅的模樣。這也許是我平生第一次飲酒兼第一次醉灑吧。從酒齡講，我可謂不短矣！

下鄉插隊的時候，這們這些“老插”們甩開了家長、老師們的羈絆，心靈暫時地獲得了舒展；而背井離鄉的苦悶、農村農活的勞累、前途理想的黯淡、單調生活的孤獨,以及城鄉人際關系的落差給我們帶來的困惑、寂寞與憂慮—這些主觀和客觀、社會和個人多種因素的共同沖擊，使我和我的同伴們不約而同地找到了排憂解愁的最佳方式：喝酒。有事喝，沒事也喝；高興喝，發怒也喝；大家一塊喝，自己獨自也喝；有菜喝，沒菜了，就著白菜、蘿卜、豆腐也喝。時不時喝得天昏地暗，一折騰便是兩天不下地干活。有一次因點小事與人生氣便喝悶灑，兩小盤腌辣白菜硬送進去了四兩老白干(那時喝不起名牌酒、瓶酒)，到夜里便渾身發燒，頭脹得比鼓大，不停地冒醉話，嘴里直吐白沫，嚇得伙伴們忙找來有經驗的鄉親。一位大爺從酸菜缸中撈起一層一層的白沫，便撬開我嘴往里灌，弄得我滿臉白花四濺。醒來后，伙伴們說當時你跟死人一樣，而且像中毒似的—嘴上都是白沫子。我聽了后不僅反感而且極后怕，從此發誓不再喝酒。當然這個誓言也沒實現，但起碼不再醉酒了。

招工回城剛樂和沒多久，便面臨找對象。人不那么俊，工作又不好，自然常常碰壁。碰急了，碰多了，便和幾個光棍們湊到一起，借酒消愁，尋找光棍們自己的快樂。哥兒幾個在一塊喝，彼此相知，誰也不攀誰，能喝多少喝多少，覺得那時光那種喝酒風度才是夠溫馨、自然的。那時當然也不恐懼酒。每到周末或哥兒幾個相聚便自然湊份子：你訂酒，我買一只雞，他買幾樣菜—洋洋自得，其樂無窮，樂在“喝”中，而不在酒中。

有了家，工作環境也換了，喝酒的機會相對增多了，對灑的恐懼也與日俱增。比如，面對外單位同志的殷勤相勸，你喝不喝？喝一杯，就有第二杯、第三杯，你的肚子承受不了；你一杯都不喝，卷了對方的面子，耽誤了雙方的合作，責任重大，你的精神承受得了？總之，一到酒桌，你就進入了兩難境地，進退不是，哭笑不得，只恨自己爹媽遺傳基因不好，不僅當不了文星、歌星、影星，連個“酒星”都當不上，真是莫大的遺憾與悲哀！后來，只好選擇了一條最便捷的道路—躲。每遇酒事，如不十分必須由我去奉陪的，一概鞋底抹油—溜之；如須我參加的，則采取兩種“戰術”：實在躲不過的酒，當面喝下，然后瞅空子再還之于地；如果對方不是那么死氣白賴地狠“敬”，我則以軟言溫語懇詞誠意說自己“不勝酒力請多包涵”之類的話，便以一抵、一舔或一口、半小杯的方式與其周旋。這樣，時間一長，常見面的同事及外人會在潛意識中形成了一個“他不會喝酒”的印象，自然免去了不少麻煩。同仁常視我為“卻酒能手”。當然也有人貶我為“死豬不怕開水燙”、“男人不喝酒，死了變條狗”、“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等等。我呢？笑罵由你，我行我素，永遠一個蒸不熟煮不爛砸不碎咬不動的銅豌豆！

對酒從喜愛到恐懼再到憎惡的感情變化，大抵是斷斷續續地延續了我的大半生，甚而會一直到終老—如果我的身體不發生什么奇異變化的話，如果這個社會的大部人還一如既往地將酒作為一種工具、一種枷鎖、一副重擔來強行施加于人的話。假如真的有一天，酒恢復其自然、清純、醇美的純粹功效，喝酒真的成為一種我們憧憬著的正效應的酒文化范疇中的生存方式，真的發揮其交際、友誼、溝通、慶賀、抒懷的陶情怡性作用，那么，我何嘗不想“對酒當歌”，把酒當做自己的摯友、情侶和朝夕相伴的愛人呢?

酒的世界真精彩，酒里的世界真無奈。卻原來，其所以精彩，其所以無奈，都是由于酒的駕駛者—人在作怪。人啊，你為什么總是作踐自己，作踐同類，作踐這原本單純的自然物呢?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太快”?只有一點我明白：我恐懼的是酒后的人—酒是被人所牽帶了。這就算我對酒和本文標題的一點矯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