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雨欣 整理/東子
一
當那個被小姑子殷切期盼了一整天的身影踏進了我的家門,我不由得愣住了:沙磊?!還是那樣頎長的身材,還是喜歡一身休閑裝的打扮,還有那嘴角掛著的微笑,也還是那么熟悉……兩年沒見了,他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讓我恍惚覺得好像昨天才剛剛和他分手。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曾和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沙磊,竟然就是馨兒天天掛在嘴邊,并發動全家人忙碌了一天準備宴請的心上人!
馨兒無限幸福地依偎在他的身旁,拉著他的手一一介紹著家人。當馨兒一聲“快叫嫂子”的招呼之后,站到我面前的他臉上掠過錯愕的表情,我知道此刻他才認出我來。心頭涌上一點澀澀的味道:他那張臉可是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就擊中了我的心的。不知道是我變化太大,還是自己在他心里本來就如一縷輕煙,沒有留下痕跡。
錯愕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秒鐘,就被他不動聲色地掩飾起來了。還是那么老練,對身邊的一切都應對從容。我望向他的眼睛,看到的是波瀾不驚,仿佛我和他之間從沒發生過什么。可是和他的視線相對,我的心里卻似乎有一把小刀子在游走,清晰地感覺到撕撕拉拉的痛。
等公婆招呼著沙磊去客廳喝茶,我匆忙收拾了杯盤,編了個理由走出了家門。當屋里的燈光被厚厚的門一點不留地擋在了身后,獨對黑暗的臉上已經淌滿了淚水。
原來,在我心里,那段自己宣稱早已死了的愛情,從沒有死掉,它在見到沙磊的這個晚上,不可遏制地瘋長起來。于是,心又開始灼痛。
那一年我20歲,頂著一頭清湯掛面每天穿梭在校園里,乳臭未干不懂風情。沙磊好像是從天而降一樣,突然就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然后不管我愿不愿意,每天騎著他那輛充滿野性的摩托車闖進校園,拉我坐上后座,再一陣風似的刮出校園,卷進車水馬龍之中,我被他身上那股桀驁不馴的氣勢征服了。所以,一點前奏都沒有,我們就超越了身體界線。
拿到畢業證書那天,我和沙磊去了寢室,我們過著和普天下所有的戀人無異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然后做愛。是誰說的,現代人太容易心理疲勞了,包括對愛情疲勞?從第一次發生爭吵,我們就再也止不住一次次讓戰火在彼此之間燃起,我再也做不到如當年那樣對他百般順從。終于有一天,沙磊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開始制造波瀾,最后結束了我們的愛情。
四年朝夕相伴,沙磊的氣息早已滲入到我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里。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去過濾這些氣息,直到認為那段愛情以及和愛情有關的一切都死在了心里。我接受了偉強的愛情,并迅速和他結婚,走進了現在的這個家庭。
日子平平淡淡的,沒有太多的甜蜜,但也沒有痛苦。
二
再回家時,沙磊已經走了。從公婆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們對沙磊的印象不錯,馨兒更是滿心歡喜。
沙磊果然就經常出入我的家了。得到了老人的認可,馨兒經常把約會定在家里。她說,既可以自己省事,不必往外跑,又可以給沙磊省錢,不必在外面吃飯啊、打車什么的。她已經開始懂得為他節省消費了。公婆對沙磊百看不厭,即便馨兒不說,也時常提出叫沙磊回家吃飯。還好,除了他進門時禮節性地打個招呼,還有飯桌上的不得不聚首,余下的時間我盡可以躲進自己的房間。但是,人可以躲,心卻沒有一刻不在注視著他。只要他在這屋里,心里總是慌慌的,聽到他和馨兒逗笑,鼻子還忍不住發酸。那種煎熬,直到聽見門“咣”地關上,屋子里再沒有他的聲音,才算停止對我的折磨。
越是說服自己忘掉一切,回憶卻越是頻繁地造訪。我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記憶真的是太好了,和沙磊在一起時的每個細小的情節,竟都被我記得無比清晰,仿佛拷貝一般,頑固地在我眼前一遍遍回放著。每放一次,痛苦就加重一分。
那天鬼使神差地,我做了那道以前經常做給沙磊吃的“夫妻肺片”。端上桌時,我分明看到沙磊的眼神里掠過一絲傷感,接著脫口說了一句:“幾年沒吃它了……”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端起酒杯,狠狠朝嘴里灌了一口酒,復又談笑有加了。
而這一句輕語如驚雷掠過耳畔,我怎么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迅速轉身去了廚房,使勁閉上眼睛,將涌出來的淚水硬生生憋回去。“兩個人一起吃‘夫妻肺片’就夫妻同‘肺’了。”那是我當年第一次將這道菜端到飯桌上時,對沙磊說的話。可他回應的一句是:“可肺片都吃完了,還怎么‘同肺’呀?等吃完它,我們就‘沒心沒肺’了……”他吃了我四年的“夫妻肺片”,竟真沒有和我同心同肺,竟真的沒心沒肺了。
那天我借故身體不好,沒有吃飯就回了臥室。如沙磊那般聰明的人,從那道“夫妻肺片”中一定感覺到了什么吧。所以吃了飯他也早早就走了,而且此后很多天沒來家里吃飯。
后來的飯桌上,我再也沒有勇氣擺那道菜了。
三
再見沙磊,是在醫院里。馨兒出了車禍,全家人都奔向醫院,趕到時,她腳已經上了夾板躺在病床上,沙磊正在身邊。此后,我天天下了班去看她,給她帶去她喜歡吃的零食。而沙磊大多時候都在,我們淡淡地打著招呼,再沒有別的話。
那天進病房的時候沒見著沙磊,陪馨兒說了會兒話,我有些失落地走出醫院。日日趕著來醫院,仿佛是赴一場不成約的約會。今天一個人失約了,另一個人卻要將失落藏在心底。
“雨欣……”一聲急急的呼喚從后面傳來,竟是沙磊,正走進醫院大門的他,和我擦肩而過時又轉了回來。我不知道自己當時臉上是怎樣的表情,整個人木木地站在那里,然后就覺得自己的手被沙磊握在手里,引入了電梯,然后整個身子被他環在了懷里:“雨欣,你恨我嗎?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自從再次見到你,我就再也沒有平靜過。我發現我真正愛的,還是你……”他在我耳邊喃喃著,那熟悉的聲音好像帶著魔力,讓我無力掙脫他的臂彎,手也沒有如以前那樣理智地抽出去。
“跟我來……”沙磊拽著我進了出租車。還是那間小屋,似乎還能找到與我有關的痕跡,他擁著我朝床上倒去。我的心如掉下了懸崖,忽忽悠悠找不到方向。就這樣墜落下去,永遠也別著地好了。
“我沒想到離開兩年后還能見著你,兩年來我一直也忘不掉你……”他說。“那你對馨兒呢?”我的眼前浮現出馨兒那雙充滿熱忱的眼睛,立即生出快點離開這里的念頭。“你怎么了?”沙磊作勢又要湊過來。我突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回家了。馨兒是我的妹妹,你最好離她遠點!”“呵呵,你還知道她是你妹妹,那你還跟我到這里來?”沙磊的嘴角掛上了一抹嘲諷的笑。
我再也不想停留片刻,咬著牙跑了出去,直到很遠,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還是經常見到沙磊,他如魔鬼般擺脫不掉,甚至更加肆意地在我面前炫耀他和馨兒的“愛情”。偶爾在飯桌上,他竟當著眾人的面,將馨兒愛吃的菜送進她的嘴里。
我沉浸在舊痛新怨中,恨不得告訴馨兒一切。可是,我怎樣向她談起自己的那段感情?還有,那個她躺在醫院病床上,夕陽暖暖的傍晚所發生的一切。
我曾想重新置房,遠離這一切。可公婆說現在的房子足夠我們住的,省點錢將來備用。老公也說,老人需要我們照顧。面對他們,我又怎能說出真相?
什么都不能說,那就只能繼續看這場早已變味的愛情表演,等著沙磊演膩了演累了自動收場。等著馨兒一點點清醒過來,看到這份愛情甜甜蜜蜜的背后是對愛情的不恭,是逢場作戲。
這場等待還要多久?如果那天馨兒領回家的,是一個不叫沙磊的男人,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