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80多歲的老人,本以為和社會已經脫節了,卻偶然地認識了一位在商海上呼風喚雨的“款爺”,和他成為忘年之交。
1997年香港回歸,兒子興奮地說,想請我到香港旅游。我琢磨了一陣子對兒子說:“1982年我去英國時經過香港,并不太喜歡。如你有孝心,我倒想回沈陽觀光一次,因為九·一八以后,我離開東北已經快60多年了,還從來沒回去過。”兒子愉快地說:“愿意盡孝,明天起程。”
第二天,我們便登上了飛往沈陽的飛機,兒子和我閑聊:“媽媽,您今天歸故里,一定有很多心思。您回來要看什么人?”我說:“少小離家老大歸,滿頭銀發思故鄉,故鄉無人山河在,媽媽走南闖北,但是仍忘不了多災多難的鄉土。”兒子說:“只因您是見證人,我經常出差到沈陽,就沒有親切的感覺。”
我的鄰座是一位50歲左右的男土,他一坐下便掏出一本介紹陶瓷藝術的書開始看。快下飛機的時候,我們互相點點頭,我對他說:“您很喜歡瓷器嗎?”他點頭說:“我正在研究古代瓷器。剛才聽到你們母子倆說話,您來探親嗎?”我笑對他說:“我無親可探,是專程來探望故鄉的,我兒子都安排好了住在某酒店。”
我們下了飛機,剛到酒店;服務臺就通知有來客探訪。我們非常奇怪,兒子接過電話,對方說:“我是您在飛機上的鄰座,名叫李興志,想來看望阿姨的。”他進屋后便說:“阿姨,我想盡一下地主之誼,您在沈陽住幾天,我陪您幾天。”我愣了一下,說:“這怎么可能,素不相識,怎么好打擾您,謝謝您的好意。”他說:“阿姨,您不必客氣,我有轎車,沈陽變化也很大,我是沈陽通,您說到哪里,我都可以陪您。’我望望兒子,遲疑著。
李興志也覺得素不相識,我們不敢接受,便問:“阿姨,來沈陽住幾天,有什么計劃?”我說:“我是北京文史館館員,首先想到沈陽文史館拜訪,向他們學習。然后參觀小河沿湖和沈陽故宮,最后逛逛我讀書的中學和小學,不知母校是否還在?”李興志說:“文史館明天上午我便陪您去,中午請您吃飯,小河沿湖已經改為青年湖。這幾處我都可陪您去。”我雖然有些疑慮,但是也不好意思當面拒絕他。
第二天,他果然駕車送我們到文史館。沈陽文史館是個二層小樓,有百年歷史,有點搖搖欲墜。二樓會議室已經有館長和幾位館員熱烈歡迎我。大家坐定后,李興志便說:“你們談,大約11點,大家到酒店便餐,為阿姨接風。”我看到他們很熟,便問館長:“這位先生是做什么的?”館長大吃一驚說:“怎么,您不認識他嗎?李興志是我們沈陽有名的大款,在沈陽搞開發,很熱心公益事業,他為下崗女工解決困難,在營口建立母親村。”我說:“這座樓已經年久失修;為什么不請他翻修一下呢。”館長忙說:“這是張學良為趙四小姐蓋的小樓,李先生已捐了40萬,我們已經預備翻修了。”
這時我才了解,這位飛機上的鄰座原來是個縱橫商界的生意人。以后的幾天,李興志陪我們參觀了張學良的藝術廳、大帥府等地。到處都在破土建設,我住過的地方和學校都尋不到了。李先生說:“這些主要的街道,都有我的項目。”兒子說:“你是一位開拓者,咱們的相識很意外。”我說:“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李先生說:“我一看見您,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想叫您老媽媽。”
我笑道:“您認識我這80多歲的老人有什么好處呢?”
“我很難說清楚,您雖是歲數大,還很有靈氣,我被您吸引住了。您有深刻人生體會,豐富的思想和經驗,金子都買不到。今后我經常和您往來,不管您到什么地方。”
以后的幾年中,李興志經常到北京看我,每次都坐兩三個鐘頭。我們總是海闊天空,從社會政治;經濟發展,到家庭和諧、夫妻關系和兒女教育等等無不涉及。用他的話說,我們談話總是談不完。我聽了他的美言和夸獎,自然心中感到舒服和安慰。
我老伴去世后,兒子送我一間農舍,讓我到鄉下散心。李興志也到農舍來看我,在我家吃一頓農家飯。
李興志頭腦敏銳,他看過我住的鄉村小院以后,在沈陽青年湖附近購進一塊土地,模仿了我這鄉村小院,開發了百套農家小院,幾乎全部售出。他還把這片莊園命名為“佳苑農莊”。我聽后,禁不住笑對他說:“你的頭腦真敏捷;連我名字的‘苑’字你都利用上了。”他說:“阿姨,我不是說您有靈氣嗎?”
李興志雖然是一個忙忙碌碌的商人,但他卻和我這個87歲的老人常來常往,也許是因為我這個世紀老人還不算落伍吧。
(作者系作家、著名翻譯家葉君健先生的夫人。)
責編:孫 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