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煩惱

摘編者如是說：一提李鐘秀，好陌生啊，因為多少年來，周圍的老伙伴都叫她鐘秀。鐘秀曾在多家刊物任編輯記者。曾擔任過全國婦聯(lián)宣傳部部長，退休前是中國婦女出版社社長。更重要的，她是我們的“貧協(xié)主席”!此“貧協(xié)”非彼“貧協(xié)”，即“貧嘴協(xié)會”也。每天午飯大家在一頓“貧嘴”中領(lǐng)略了幽默，碰撞出了思想火花，也研完了既定工作。如今我們已經(jīng)成為小老人，而經(jīng)歷了老年各種磨難的鐘秀依舊遙遙領(lǐng)先地在前面開拓：她在教給我們?nèi)绾斡芍缘責釔劾夏晟睢?。

要讓快樂彌漫著

人們常感嘆失去的歲月和年華，特別是七十開外的人，因為各種“運動”都一個不漏地經(jīng)歷了。人生是一次單程之旅，對生命的有限性和不可重復性的領(lǐng)悟，是人生的一大苦楚，每當夢醒，更覺落寞。

我不能鎖定地球，令它不要運轉(zhuǎn)，我也不能鎖定生命，令它長生不死。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丟掉煩惱尋找快樂。人們的理想和追求差異很大，對趣味和快樂的體驗也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快樂是一種感受，經(jīng)常還伴隨著苦難而生。我企望永遠地風和日麗，可更清楚陽光總在風雨后的真諦，所以我要讓快樂始終彌漫著我的靈魂。

賜予我的職業(yè)“鑒定”

朋友們常從他們的專業(yè)角度“鑒定”我。我腳丫子大，農(nóng)民們叫我“大腳婦女”；我不經(jīng)曬，便被攝影師同事定論為“皮膚感光度強”；我衣著單薄地在寒潮中采訪，又被農(nóng)學專家稱為“抗寒品種”……

“您戴假牙了嗎?”一天突然有人這樣問，嚇了我一大跳，這感覺就像我是個被公安人員識破的潛伏特務(wù)一樣!那時我正在廣播電臺晚間的《溫馨俱樂部》做客座主持，這天遇到女主持的丈夫來接她，寒冬晚上我剛鉆進轎車門，那年輕人就來了這一句，弄得我一愣。

“……是不是我說話漏風?’我怕羞卻沒急，并順勢引導自己，還突然間記起了他的職業(yè)——人家是位著名錄音師!再一想，當時自己已經(jīng)有12顆牙待補待鑲了，此“師”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特征”!我于是很快就去看牙醫(yī)，以后就戴著假牙做節(jié)目了。

后面看十五，前面看五十

鐵銹紅、杏紅、鵝黃和白，這是小李替我買的一塊四色格子布。不，是33歲的小李覺得自己不能穿而53歲的老李能穿的!我有一條正好配穿大白裙子。布買來，周六晚上裁，周日連屋子都沒敢出地做衣服，晚飯前就做得了——來不及鎖扣眼兒就用搭扣，穿上花格襯衫和白裙子在鏡子前照來照去，并請丈夫做評語，他應(yīng)付著：“好看好看，后面看十五，前面看五十!”

因為我的“臭美”，他常規(guī)勸：“等將來有了兒媳婦，看你怎么辦!”“怎么辦?賽著穿，看誰穿得過誰……”

我是1.56米的矮個子，可我身體好，主要是心氣高，外出工作、擠車、趕路、做家務(wù)樣樣掰扯得開。我愛美，也喜歡美的東西，自然穿衣服也講究配色。你想，人老了，如果走路再靠墻根兒，灰的墻、灰溜溜的服裝，真怕不小心被人當垃圾掃走!歲數(shù)大就該穿鮮亮衣服，衣服不僅襯膚色，走在馬路上還醒目呢!按照這個觀點，我買了紅風衣、蘋果綠羽絨衣。穿紅風衣，頭巾非白即藍；著綠衣服，圍巾非綠即黃。有沒有人罵我“老妖婆”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但千真萬確地聽到了贊美：“真精神，這老太太……”

掛項鏈，在情趣

我對衣著是注重款式不在意面料，對項鏈，我也重在情趣，不在意質(zhì)地。偏偏又有個“自己做”的癖好，那么自己動手就是一種享受了。

咱不應(yīng)忘記莫伯桑的《項鏈》，在那個彌漫著虛榮氣息年代的法國上流社會，女性也并非不掛廉價項鏈，更何況我們時下的活動場所常有所變，沙龍、音樂廳、迪廳、農(nóng)貿(mào)市場、廉價超市等等，因此，也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天天掛著那根不變的貴金屬項鏈是多么地不合適!

我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采訪，看到那里的婦女不論年齡大小，頭上、頸上總是花花綠綠，甚是引人。細看這些飾物，有的竟是用各式戒指、衣扣縫綴的，這也啟發(fā)了我避免“老一套”的思路，于是八廓街的紅珊瑚珠、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廉價彩珠、潘家園的松石和花絲線……為了把項鏈穿出味道，畫草圖、模擬擺、挑色彩，反反復復，然后邊聽音樂邊穿串兒。

我曾攜帶祖國大陸各出版社的婦女讀物去臺灣參加圖書展，布展時，結(jié)識了白發(fā)退休編輯謝女士。她夸我的項鏈，我答曰：“謝謝，其實很簡陋，自己穿的。”

“你們也自己穿鏈子?”她問。一條項鏈拉近了我們的距離，從此聊得那個近乎。展覽結(jié)束時，她取下頸上的紫荊石項鏈套在我脖子上；“做個紀念吧，也是自己穿的。”

通告詞和回頭率

我這人就愛聽好話，諸如“瞧人家那老太太!”“學著人家點兒!”不管指的是不是我，都笑瞇瞇地撿來，干嗎沒事兒找罵呢……撿好話是有根由的。一個夏日，穿著兒子淘汰的水洗白布襯衫長及膝下，一條翠綠休閑褲，此褲因褲腿過長索性就剪到了腿肚子且不繚邊兒，足登一雙穿了6年的白皮涼鞋，肩挎一個大白帆布包，正要橫穿馬路，突然一輛出租車“嘎”地停在身邊，嚇我一大跳。

“鐘秀，打老遠就看出是您，跟您打個招呼……”這是位到北京出差的上海漫畫家。從車水馬龍的鬧市街面上能認出我，我得有多大的成色! ’還有一次在街上匆匆行走，聽人說：“瞧這老太太，紅花綠葉的。”我知道這一準兒在說我。這天，我穿一件印有紅花綠葉的藏藍燈芯絨上衣，下面是藍色仔裙。沒等我會心微笑，便有人打聽這衣服是哪兒買的，一聽說是我自己做的，又圍上了幾位來討教……

一年入冬，我在攤兒上買了件黑色樹皮皺、長及腰、雙排扣、橄欖領(lǐng)并細細湖藍色沿邊兒的小棉襖，可巧尚有一件湖藍色套頭羊毛衫，從此便天天盼著大風降溫。是日終于如愿：按計劃穿上羊毛衫和小棉襖，穿上兒子淘汰的淡藍牛仔褲，足登及膝黑色尼龍綢棉靴，肩挎從貴州買來的苗族藍黑相間的挎包。剛一出大院我就覺出了回頭率，在等公共汽車時幾乎被看“毛”了，于是趕緊截住一輛出租車鉆進去，司機沒問去哪兒就先來了一句：“老太太真精神!”

坐在車里猛然間靈感上升，忽地想起一段“正點通告”：“請各位注意，凡見此老太太，行人切莫駐足觀望，以免阻塞交通……”

關(guān)于陳谷子爛芝麻的隱私……

我在公共汽車上最怕什么?怕當著滿車的乘客問我的隱私!

“鐘秀，您怎么也坐這車?”剛擠上公共汽車就有人熱情地招呼我。

“您退休了嗎?”“您今年多大還沒退?”隨著第二問車廂靜了下來，不是人家有意聽，而是聲音硬往人的耳朵里灌。“哎，您怎么一根白頭發(fā)都沒有?”這又是秘密，昨天剛?cè)镜穆铮抑荒軓埧诓怀雎暤卮穑骸叭镜摹！?/p>

“您染得真好，真是黑又亮。”得，她把我的染發(fā)效果同黑鞋油廣告詞連在一起了!估量沒什么可問的了，可她又來了：“記得您原先頭發(fā)又細又黃還很少，這一染又黑又密，您的頭發(fā)有多長?發(fā)髻怎么那么大?”

隨著這問，周邊乘客又把頭都扭向了我。天哪，真想鉆到車底下去了!稍一鎮(zhèn)定便恍然大悟，有什么難堪的：我自己制作的填充發(fā)和發(fā)髻，還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時間做過演示，而且也泄漏過機密——把自己掉下的頭發(fā)攢起來塞在真發(fā)里，攝影師從積攢的頭發(fā)拍到我的正面、側(cè)面和后面，既然敢在電視上講，怎么就不能在公共汽車上講?

講，從躲躲閃閃到吭吭吃吃乃至滔滔不絕大聲地講!沒多大工夫，周圍人就從側(cè)耳細聽到扭頭不聽了：誰管你頭發(fā)黑白疏密，誰管你多大年紀哪年退休，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隱私與他(她)何干呢!

誤闖情人節(jié)

退休了，除法定的“五一”、“十一”，元旦和春節(jié)我似乎也就無啥節(jié)日了。一個乍暖還寒日，幾位老友在斗室聊天興猶未盡，我建議大家隨便吃點兒。大中午的，個個餐廳到處人滿，猛然看到一家異常清靜的法式西餐廳：每張桌上都有枝熠熠的燭光和紅玫瑰，每張桌面都為二人對坐，既沒狼吞虎咽者更無大聲喧嘩者，倒是我們的大聲說話擾亂了這里：“就在這兒……我們5個人，拼臺吧。”

“今天是情人節(jié)，都是二人坐。”服務(wù)員小姐謙恭地說。我們二話沒說即退了出來，之后是一陣大笑：戀愛過，結(jié)了婚，又有了孫孫，卻忘了世上還有個情人節(jié)!

又是一年春草綠，我早就憋著這一天了。我要給老伴兒一個驚喜。前一天晚上我預約他到莫斯科餐廳用晚餐，因為那天白天各自有事，晚7時在餐廳門口見。他以為我嘴饞要打牙祭。我有意晚點兒到，讓他找一找等情人的心情。一見面他便有些發(fā)急了：“怎么晚了?我以為你路上出什么事兒了!”

啊，愛情依舊!我慢慢地從包里拿出一枝被壓扁的紅玫瑰，整理整理擺在臺子上：“今天是情人節(jié)，咱們老夫老妻也該算是個終身情人吧……”

這位理科老夫子直到此時才算恍然大悟，像年輕小伙子一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