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把被救人告上法庭

被自己從冰冷的河水中救出的小女孩，現在反而成了自己的被告人。

２００６年１月１８日上午，楊永再次把自己親手救上岸的黃斐和肇事者陳順娣告上法庭。他要求兩被告補償他的醫藥費３１４２元、交通費１３３８元、誤工費１１８８元，合計５６６８元。在江蘇省常州市天寧區人民法院的法庭上，楊永出示了近年來自己看病的各種憑證。這已經是楊永第三次把黃斐推上被告席了。此案在當地引起廣泛關注。

見義勇為 救出女孩

救了人，又要告被救的人。事情的起源，要回溯到幾年前楊永的一個義舉。

１９９９年１２月９日下午３時許，在常州打工的江蘇邳州人楊永賣完老姜，騎車經過常州蘭陵木器廠附近時，看到河邊圍著一大群人，一個女孩正在河中掙扎。他顧不得多想，衣服也沒脫就跳入冰冷的河水中。由于天冷衣服厚重，加上河邊很滑，幾經周折，楊永才把女孩托上岸。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有人喊“書包還在河里”。“學生沒了書包怎么行？”這么想著，楊永又一頭扎進水里，撈起書包。

等精疲力竭的楊永上岸時，女孩已被人送走。事后，楊永得知，獲救的女孩是常州物資學校的學生黃斐，那天她是被一輛紅色助力車撞入河中的。

圍觀的人很快散去，一身泥水的楊永站在寒風中直打哆嗦。他推著車快步跑回住處時，已成了個“冰人”，全身沒了知覺，連人帶車倒在地上。次日，楊永發起高燒。起初，他以為是感冒了，但連吃了幾天的感冒藥也未奏效。后來，他兩腿關節和腰部開始酸痛，并蔓延到全身關節。他跑遍了常州市各大醫院，最后被診斷為痹癥、關節炎等。

被救者的母親沈麗娟說，當時黃斐才１５歲。小女孩記住了車牌號，通過交警隊找到了肇事者。

由于當時楊永救人也沒留下姓名，黃家人只能通過常州市經濟廣播電臺尋找好心的救命恩人。楊永的老鄉聽到廣播后立即告訴了楊永。一周后，兩家人見了面，黃家人對楊永表示感謝，并買了禮物送給楊永。楊永當時說感冒不舒服，大家并沒在意。

楊永見義勇為的行為傳開后，感動了許多人。許多媒體紛紛報道，常州市見義勇為基金會還獎勵給楊永５０００元。

昔日恩人 今日反目

然而，救人事情發生沒到半個月，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由于經常關節疼痛，楊永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騎車到處販賣生姜，一家三口全靠妻子一人打工，每月掙得三四百元錢維持生計。不斷增加的醫藥費，使全家生活陷入了困境。

大約一周后，楊永到黃家，問肇事者有沒有找到，并要幫黃家打官司。

黃家人覺得，自己家孩子沒大事，楊永也沒大事，就說算了。

又一周后，楊永突然退還了黃家送的水果、補品、香煙等，還帶來一封信。

楊永認為，他從兩米多深冰冷的水中，陷在一尺多深的淤泥里把孩子救出來，但現在自己為此落下了病根，生活困難。他希望能找到肇事者，讓肇事者負責。但楊永到公安局報案時，接待人員告訴他，從法律程序上講，他沒權利直接告肇事者，只能通過黃家人打官司。楊永只好來到黃家要求他們打官司，但黃家人認為楊永與孩子都沒什么大事，不愿多找麻煩，不肯出面。疾病纏身的楊永很激動，氣憤中說了些難聽話，黃斐的媽媽也言辭激烈，雙方不歡而散。

楊永的一個老鄉知道情況后，也非常生氣。由于不識字，楊永就讓老鄉寫封信給黃家，表示要與他們絕交。

就是這封信，讓楊永從英雄一下子變成了刻薄的惡人。

楊永說，他本來不知道信的具體內容，只是想讓老鄉把自己的痛苦說給黃家人聽。后來，他打電話給黃家時，黃家人在電話里對他破口大罵。直到常州電視臺把信里的最后兩句非常難聽和刻薄的話播出來后，他才知道信里的內容。

雙方無奈 法庭相見

楊永的醫療費問題不但沒有得到解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在楊永厚厚的病歷中，有南京、揚州、常州等各家醫院的診斷書、化驗單。楊永說，這幾年他用于治療的費用已經有３萬多元。現在還經常去江蘇省人民醫院看病。

２０００年底，楊永無奈之下把他親手救起的女孩推上了被告席，要求法院判令其賠付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等共計２６萬余元。

雖然２６萬元的賠償兩次被法院駁回，但是楊永認為，如果經過法醫鑒定，賠償肯定不止這么多。

２００１年１１月１６日，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醫專家組作出會診表明，不能對原告楊永關節疼痛的病因和救人行為之間作出有或者沒有必然聯系的判斷。

２００１年１１月２９日下午，原常州市郊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這起罕見的見義勇為者狀告被救少女的人身損害賠償案，并追加肇事者陳順娣作為被告參加訴訟。法院于２００２年７月３１日作出判決：經審理認定，楊永救人事實成立，且黃斐和陳順娣分別是其行為的直接和間接受益人。基于弘揚傳統美德的精神，判決黃斐的監護人賠償楊永醫療費、交通費、住宿費２５９３．８６元，陳順娣賠償３８９０．７８元。

楊永不服，提出了上訴。經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維持了原判，并將“賠償”更正為“補償”。

由于一直在看病吃藥，花費巨大，２００４年１２月，楊永再次起訴，要求被告補償２００２年７月以后的醫藥費６０００元。最后，法院判決黃斐的監護人補償１５００元，陳順娣補償２０００元。

英雄言行 爭議紛紜

據說，楊永說自己以前在老家也救過三四個小孩，但都沒要過人家錢，因為沒有落下什么病癥。

黃家人說，楊的報銷單據，有的第一天在揚州看病，第二天就在南京看病，他們認為看病最起碼要用藥一段時間以后才再去看。

常州市見義勇為基金會的丁秘書長對楊永現在的做法表示不滿。說楊永救人后，前后行為反差很大，現在是一到過年過節就來告狀。從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幾次見到楊永的情況來看，他的身體狀況還不錯，沒到喪失勞動能力的地步。

截至目前，常州市見義勇為基金會總共已經支付給楊永１．５萬元人民幣，其中包括第一次獎勵的５０００元現金和每年３０００元的補助。這３０００元的補助是以醫藥費的名目發給楊永的，但楊永沒有提供給見義勇為基金會藥費單。每次領錢時，基金會的人考慮到他生活困難，也僅僅讓他簽個字而已。

活著的英雄，不一定永遠高尚和偉大

記者采訪過程中，一些人表示了對心目中英雄的極度失望，甚至遷怒于風氣不好、人心不古，但也有一些人忠告：不要對英雄求全責備，應該抱以平常心。

楊永跳河救人，這一波三折前后落差極大的故事，使得我們有如下思考：如何看待英雄？新時期英雄的標準是什么？盡管楊永的一些做法可能不夠光明磊落，一些言行與英雄形象也大相徑庭，但可以肯定的是，楊永在跳水的瞬間，想的并不是當什么英雄，而是出于救人一命的最簡單的人道主義動機。

楊永是一個救人英雄，又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要勞動、吃飯、看病，當這些訴求受到影響時，他不顧英雄的形象進行吵鬧，甚至走向社會主流價值的反面。對這些，我們不能用“高大全”的標準去對待，不能對他求全責備。要知道，他不是時時處處都討人喜歡的，有時甚至并不光彩，但這無礙于他當初因為救人的壯舉而贏得英雄的稱號。對待活著的平凡英雄，別苛求他永遠高尚和偉大。

見義勇為、樂于助人是我們這個社會一直倡導的美德，但同時我們的社會需要建立一個適當的機制，給那些好心人更多物質上的支持和保障。

（高良薦自《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為《英雄為何三次把被救人告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