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被稱作“三晉涉黑第一案”的山西省李滿林黑惡犯罪團伙被警方摧毀,隨之牽出山西省委原副書記侯伍杰、臨汾市公安局原局長邵建偉腐敗案。從此類案件的復雜性質分析,當前一些地方黑惡勢力的發展,已不簡單是刑事犯罪,而具有更深刻的社會背景。
由“弱”轉“黑”的社會因素
調查發現,在黑惡勢力發展的各個階段,都存在弱勢人群由“弱”轉“黑”的現象。社會弱勢人群增加,一些矛盾激化,社會扶助與關愛缺失,客觀上為黑惡勢力產生與發展提供了土壤。
社會學家們指出,經濟發展的非均衡化與財富分配的非合理化,帶來了城鄉差別、失業、收入分配差距等問題,使黑惡勢力的產生有了社會基礎。吉林省公安廳原廳長陳占旭說,20世紀90年代以來,大批刑釋解教人員重返社會,這些刑釋解教人員和社會閑散人員難以安置,缺乏管理,形成社會治安的高危主體。與此同時,一些沒有生活來源的社會邊緣人,心理失衡,人際關系緊張,又長期游離于社會之外,失去組織約束,構成了中國當代的“游民”一族。這些人是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的主要來源。
在重慶市,曾因非法拘禁被判緩刑的曾令文為報復社會,在緩刑期間以外來務工農民劉憲強、無業人員李斌為骨干,大批網羅刑釋解教人員,最終形成涉黑犯罪團伙。法學專家何秉松說,這些社會最底層群體的共同特點是:離財富及權力最遠,收入低、社會地位低,缺乏謀生技能。因此,這個階層的成員一般悲觀消沉、憤世嫉俗,對現實強烈不滿。由于主流社會對這類人員的排斥,犯罪便成為這些人對社會分配不公的一種病態矯正方式。
在福建、廣東沿海一帶,不少外來務工人員為了維護自身權益,從開始“抱團”成立同鄉會,慢慢發展成為“外來幫會”,從維護自身利益走向以非法手段幫助他人“擺平”難題。在有的地方,一些外來人員組成的老鄉幫會,就出現過幫助企業討債而采取綁架手段的情況,有的甚至形成了固定的黑惡勢力。
在新舊體制轉軌過程中,一些部門管控不力,一些人轉而求助于黑惡勢力“擺平”,黑惡勢力趁機坐大。比如由于治安控制不力,一些業主雇傭“黑道人物”提供保護;由于執行難,一些債權人雇傭“黑道大哥”為其討債;由于訴訟難,一些民事、刑事案件當事人往往就請“黑道人物”出面。一些“弱者”,就是這樣逐漸蛻變為“惡者”的。
黑惡勢力滋生反映社會管理“暗疾”
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黑惡勢力坐大與社會管理的種種漏洞聯系密切。
暗疾之一:社會治理的結構缺陷為黑惡勢力留下了生存空間。黑惡勢力多存在于市場、礦山等資源較為集中、而地方管理不力的地方。在一些礦產資源集中的地區,管理部門將礦井隨意賣給個人開采,違法發放開采許可證,造成采礦者之間矛盾叢生。這種管理方式既制造了沖突,又使政府權威缺失,經營者只好找黑惡勢力“擺平”矛盾。
而在一些市場發達的地方,管理空白也激發了黑勢力滋生。河北省蠡縣留史鎮曾有一個全國知名的皮毛大市場,20世紀90年代初期,當地托運行業興起,但由于管理混亂,托運站之間為搶線路、搶客戶,互相報復破壞,蠶食對方,也因之產生了震動當地的王兵涉黑團伙。然而,王兵團伙被打掉后,當地因搶市場砸車、燒房、傷人事件仍屢有發生。如果市場管理繼續失控,還會有其他黑惡勢力產生。
暗疾之二:畸型社會需求導致了犯罪市場的產生。辦理過多起涉黑案件的吉林省吉林市刑警支隊干部孫偉等人說,現在大街小巷遍布歌舞廳、洗浴中心、按摩中心,其中一些就存在黃賭毒等“地下黑色經濟”,就會引出黑惡勢力來保護。
2004年,吉林市打掉了“瘋馬音樂基地”娛樂場所,并挖出這一娛樂場所負責人容留70余人吸食搖頭丸、麻谷等毒品的情況。法學專家認為,由于某些非法社會需求的增長,法律制裁的嚴厲性、犯罪市場競爭的殘酷性以及追求高額利潤的壟斷性,使單一犯罪成本不斷加大。這加速了犯罪向規模化、組織化發展,最終產生黑社會性質犯罪。
暗疾之三:在涉黑犯罪中反思干部用人制度。目前一些黑惡勢力的“黑老大”頭罩“紅頂光環”,也有的黑惡勢力出錢尋找“代言人”,令人反思干部用人制度。在遼寧省遼陽市,帶有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頭目張宏東被當地稱為“地下組織部長”,當地一名區干部,在張宏東各種關系的作用下被提拔,又轉而幫助張宏東大搞房地產開發。一些“打黑”民警說,保護傘使黑惡勢力頭目平步青云,有的當上了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基層干部,給“打黑”平添壓力。
暗疾之四:打擊犯罪不力,有的政法機關甚至縱容犯罪。這主要體現在地方一些政法機關“打黑”決心不大,使黑惡勢力在公開進行暴力犯罪時沒有受到法律追究,助長了其犯罪氣焰。20世紀90年代,吉林省四平市孫長春團伙橫行當地,此后幾次上演“捉放曹”,在涉及孫長春團伙的20余起案件中,有8起辦案單位工作嚴重不負責,其中3起案件應追究刑事責任,卻被辦案人從中調解,直接影響了警方在群眾心中的威信,增強了犯罪分子的“心理自信”,致使有的群眾受到不法侵害時,認為報案無濟于事,削弱了“打黑”力度。
“黑社會”在為哪些人服務
黑惡勢力的市場在哪里?一些“打黑”民警認為,每打掉一伙黑惡勢力,就有可能揪出一批腐敗官員。腐敗分子與黑惡勢力勾結互動,在黑惡勢力操縱、雇傭腐敗官員,達到犯罪目的的同時,腐敗官員也同時操縱、雇傭黑惡勢力,以達到自己經濟或政治上的目的。在遼寧省近幾年破獲的一些涉黑案件中,有的民警為犯罪嫌疑人出謀劃策,有的出借槍支。遼寧省前兩年偵辦遼陽等地系列涉黑大案時,涉案的64名黨政機關人員中,有32名警察,其中包括市公安局局長、刑警、巡警、派出所民警、看守所民警等。涉案的其余黨政機關工作人員范圍廣泛,包括工商局、稅務局、財政局、審計局、國土資源局、銀行、街道辦事處等方面的公職人員,而有的律師事務所也出現在其中。
這類公職人員為什么要找黑社會?
一是個別政府官員或政法干部有意識地雇傭黑惡勢力實施報復他人等惡性犯罪活動。在湖北老河口市,市委黨校的一名職工曾兩次被余林涉黑組織毆打,后查明是受到當地一名政法干部指使的報復行為。在江西省安義縣,原縣長陳錦云為了當上縣委書記,重金雇傭陳家友等當地黑惡勢力,用汽車將時任縣委書記撞傷,在自己如愿以償當上縣委書記后,又指使黑惡勢力將一位縣委副書記刺成重傷。
二是有的黑惡勢力不但為基層干部辦“黑道上的事”,還為基層干部辦“白道上的事”。一些地方執政能力缺乏,出現管理真空,黑惡勢力借機插手,“幫助”政府“辦事”。在東北農村,有的鄉鎮曾發生過黑惡勢力到農戶家“落實”退耕還林政策,或收取衛生費、電費的情況;在城區,也有黑惡勢力在市場上“協助”工商執法,幫助城建部門搞拆遷。
在有的地方,黑惡勢力組織成員甚至還能身穿制服,直接“上陣執法”。陜西長安縣鄭衛國涉黑團伙為壟斷當地土方工程,同縣土地局達成協議,每年繳納3萬元管理費,就有權對當地挖沙取土情況進行檢查。有的團伙成員還穿上了“土地監察”制服,在縣里公開履行“土地監察”職責,同時牟取暴利。
有關人士認為,黑惡勢力滋生的關鍵還在于一些地方政府管理職能缺位和效能低下,黑惡勢力趁虛而入,找到了生存的空間。因此,黑惡勢力犯罪突出的地方,往往是基層政府組織軟弱無力,在群眾中失去了威信,或對涉黑犯罪認識不清,打擊不力。
(邸志堅薦自《瞭望新聞周刊》 圖:鄭憲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