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自印度的郵件

編者按：六十年前的中國，布滿了傷痕，彌漫著戰(zhàn)爭的硝煙。但凡是生活河流淌過的地方，必將跌宕起晶瑩的浪花。這雖是美國大兵寫自六十年前中國戰(zhàn)區(qū)的家書，但正如他的夫人洛蒂堅信的那樣，由于“每本書都暗含著一個緣由，一段故事，一樣期望，一種鼓勵。不管等多久，總有一天，這些東西會結(jié)集出版”，因?yàn)檫@里有對生活對親人無邊的愛和無盡的感激。翻閱此書，一段段真實(shí)跳蕩的文字，一幅幅可愛的小畫插圖，仿佛讓人們看到了一場場歷史話劇。讓人們不僅感受到撲鼻的戰(zhàn)爭硝煙，亦會領(lǐng)略到中美軍民并肩戰(zhàn)斗的友誼與合作，以及蘊(yùn)藏在普通人生活中的勇氣和幽默。

作者盧·格里斯特 (Lou Glist)具有五十年從商經(jīng)歷。1982年他從殼牌石油公司退休。不久前，應(yīng)邀前來參加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系列紀(jì)念活動的盧·格里斯特和夫人，在首發(fā)式上為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我最親愛的洛蒂——一個美國大兵寫自60年前中國戰(zhàn)區(qū)》一書簽名。同時，人們也為這對攜手走過61年愛河的夫婦舉行了慶祝活動。作者在2005年10月，因病在美國去世。

登陸印度

1945/03/04 印度加爾各答

我最親愛的洛蒂：

昨天逛了加爾各答，今天我想休息一下，就在鄰近的村子轉(zhuǎn)轉(zhuǎn)。路上塵土飛揚(yáng)，一有卡車駛過，眼前的一切就變得模糊不清。塵土落下后，我看見遠(yuǎn)處有幾間茅草屋，它們看上去都一模一樣，茅屋的墻用磚砌成，屋頂鋪著茅草。很難相信，這樣簡陋的小屋，居然能挺過長達(dá)4個月的雨季、350英寸的降雨量，仍然完好無損。為了放水，墻腳高出地面一兩英尺。有趣的是，四周墻壁上到處都像是平抹著泥巴和草。直到我看見孩子們跟在牛屁股后面的行為，才恍然大悟那些東西是什么。孩子們把新鮮的牛糞鏟起來，拍平裝進(jìn)籃子提到墻這邊。然后，他們把牛糞貼在墻上曬干。原來這里生火用的燃料就是牛糞啊。

這里真是畫畫的好地方。我今天作畫的第一個主角是一頭白梵天牛。它很神圣，也許我不該去畫它。但圍觀的人群似乎很高興，看著我隨著牛的走動而不停地移動身體和視線，一定覺得我特別滑稽。人群中走出來一個極其英俊的年輕人，后來，才知道他是修路工頭。巧的是，他會講英語。

“你給這兒的人帶來了不少樂子，先生。”他說。我想這些村民已經(jīng)看出了我的性情，因此愿意并主動與我交往。很快我就結(jié)識了一位新朋友達(dá)特。他長著一張非常完美的面孔，我很想畫他，于是征求他的意見。

“我很愿意做你的模特。到我家來畫吧。”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幾個籃子掛在墻上，還擺著兩張小帆布床。他在一張床上鋪了一塊白布讓我坐，以免弄臟了我的衣服。陽光透過一扇小窗射進(jìn)屋內(nèi)，我讓他坐在光線充足的地方。不久，我便畫好了。

他問：“你為什么畫這些畫呢？”

“因?yàn)槲蚁矚g畫畫，而且我想把這些畫兒帶回家給妻子看。這些畫將永遠(yuǎn)是我快樂的源泉。”

離開村子后，我的腦海里還回響著達(dá)特的話：

“與你相識給我?guī)砹撕芏嗫鞓贰！?/p>

這是一句多么溫馨的送別語啊。我回到營地，琢磨著是不是哪天再去看看他。

今晚，我平生第一次做賀卡給朋友，是為了慶祝他兒子滿周歲。看出賀卡里畫的是他兒子時，他的臉上會立刻綻放出幸福的光芒。今天真不錯！希望今天你也同樣過得有趣。明天見。愛你。

1945/03/07印度加爾各答

我最親愛的洛蒂：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去加爾各答。沿途，我領(lǐng)略了那座城市更多的風(fēng)光。

我們的游覽項(xiàng)目包括去“小偷市場”，在這里，丟東西的人可以低價買回他們所丟的物品。美國那些貪婪的典當(dāng)商實(shí)質(zhì)上也是這樣。在市場里轉(zhuǎn)悠時，我注意到一個戴頭巾的小個子男人在跟蹤我。由于他個頭比我矮得多，身穿軍服的我沒有感到一絲軟弱和害怕。他敢襲擊美國人嗎？最后，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我突然停住腳步，回身問道：“你為什么跟著我？”

“先生，”他說，“我能給你算命嗎？”

“我根本不相信那玩意兒，快走開吧。”我答道。

他繼續(xù)大膽地說：“可如果我能證明給你看，我說的話是對的，你能讓我給你算命嗎？”這個建議看起來還公平，于是我同意了。他掏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面寫了些東西，但不讓我看見。然后問我最喜歡的花是什么。我答道：“玫瑰花。”

他把本子拿給我看，我看到紙上寫的字是“玫瑰花”。他接著在本子上畫了三個圖形：一個三角形，一個圓和一個長方形。“在任意一個圖形上畫條線。”他說。我在圓上畫了一條線。

他往后翻了一頁，也是一條線穿過一個圓。他讓我上鉤了。我相信他具有超自然的能力，我有點(diǎn)身不由己了。“現(xiàn)在給我算命吧！”我希望他算的“命”與我的想象一致。

他先說我在海外有個愛人(一個不錯的開頭)，說我收到很多信；接著語氣轉(zhuǎn)悲，說我將離開這里飛走。聽了這些幾乎一目了然的“命運(yùn)”，我發(fā)現(xiàn)我真是一個大傻瓜，有點(diǎn)失望。“夠了，夠了！”我大聲地說，“我該給你多少錢？”

“100盧比！”(大約30美元！)

“算了吧，根本值不了這么多。”

“那你說，我給你算出這么好的命，你該給我多少？”

“最多5個盧比。”我說。我以為是個精明的砍價高手。當(dāng)我付錢給算命人時，我期盼真的能有好運(yùn)！

他說：“很好！”我想我的好運(yùn)已經(jīng)開始了。

今天晚上，我的朋友說我被騙了，因?yàn)樗麄兯忝ǖ腻X比我要少得多。但是不是我花的錢多，我算的“命”的可信度就高呢？不管怎樣，算命人說的那些話還算令人愉快。我猜想這就是那兒為什么叫做“小偷市場”的原因吧。

多有意思的一天啊。親愛的，愛你。

1945/03/14印度查布阿

我最親愛的洛蒂：

離開了加爾各答，我被派到云南昆明的中國作戰(zhàn)指揮部。要到那里，必須從加爾各答出發(fā)，再到印度北部阿薩姆邦的查布阿。這里是空運(yùn)指揮部(簡稱ATC)的總部。我要通過著名的“駝峰航線”，飛越喜馬拉雅山。

坐火車旅行最有意思，我都等不及要與你一起分享了。我們在上午乘卡車離開康特查帕拉營地前往加爾各答火車站。那里的景象讓我終生難忘，那才是窮困的生活啊。火車站內(nèi)每一面墻前都聚集著幾個無家可歸的家庭，他們用幾塊破磚頭來劃分各家的區(qū)域范圍。每6平方英尺有一個家庭，大人們睡在地上，孩子們無精打采地等著食物，有沒有吃的全憑運(yùn)氣了。他們唯一的依靠就是那堵墻，但比那些無依無靠的人安全一點(diǎn)。

我們上了一列窄軌蒸汽火車，上面有豪華包廂。它不是想象的那種東方快車，但有點(diǎn)像法國“一戰(zhàn)”時的老式火車車廂，在旅途中，火車要不斷地停下來加水。幾次停車都在靠近村莊的地方，每次都在不斷地加深我對這里極度貧困的印象。每到一處加水的地方，就有十幾名孩子冒著危險跑到火車前要小費(fèi)。雖然我們將硬幣扔出窗外，但從車上扔下的這點(diǎn)盧比只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們主要在布拉馬普特拉河(雅魯藏布江)的南岸行進(jìn)，布拉馬普特拉河是印度東北部的主要河流，流入孟加拉灣。我們最后得過河，并且轉(zhuǎn)到一個寬軌的鐵路系統(tǒng)上才能到達(dá)查布阿。我們過河實(shí)屬不易。一個行李搬運(yùn)工幫我拿行李，包括一個軍用手提箱， 一個小旅行箱和一個雙肩背包。我開始時不讓他拿全部的行李，因?yàn)槲蚁胨静豢赡苣玫昧耍伤麉s輕松地把軍用手提箱頂在頭上，用一只手扶著，然后提起我的背包背在肩上，用另一只手提起那個小箱子。我估計這至少有175磅重：他怎么能走得動路呢？我們得先穿過一段干燥的、塵土飛揚(yáng)的路，這段路有69米遠(yuǎn)，然后過橋去另一個車站。這些來自山區(qū)的搬運(yùn)工身體前傾，頭頂用帶子綁著貨物，樣子獨(dú)特。塵土將他們的身影遮住，幾乎看不見了。有一個瞬間，我還以為我正跟著摩西穿行在埃及的沙漠上呢。

火車站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在把行李放到車廂里后，還有一些時間可以四處看看。我碰見一個“推銷員”，長得像西藏人。他瞄準(zhǔn)了我這個穿著軍裝找便宜貨的美國人，讓我看他用油紙小心包裹著的“珠寶”。他的英語結(jié)結(jié)巴巴，但我們還能溝通。火車離開時，我們成交了。

常來信吧。我很快就會與你再聊的。親愛的，愛你。

責(zé)編：張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