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時,只要經濟增長的車輪停轉,哪怕只是普通的停滯而非嚴重的蕭條,政治民主、個人自由以及社會寬容等都將面臨威脅
比起遠古時代的祖先來,現代人無疑是富有得多了。盡管地球上仍有10億人的生活停留在農業時代,仍有20億人的生活只比農業時代稍好,但是畢竟,已經有30億人能夠吃飽穿暖,不怕風吹雨淋,而且只要足夠努力,就可以享受人生。
對于農業時代的祖先們而言,現在的世界不啻是一個物質極度豐富的烏托邦。那么,我們為何還如此專注于經濟增長,希望制造出越來越多的物品,希望我們自己變得越來越富有呢?
也許一個原因在于,人類作為一個整體,仍然是不夠富裕的。比如,人類的一半就仍然處于令人絕望的貧窮之中;在另一半人中,從比爾蓋茨到在大棚里種植西瓜的中國農民,其財富差別是巨大的。在比較財富的競賽中,每個人(蓋茨除外)都既是成功者,也是失敗者——在你擁有一架“灣流4型”商用噴氣式飛機以后,你就會開始遇到那些擁有“灣流5型”飛機的人們。
但是問題在于,為了更多的財富而努力,這是否應當呢?我的老師、哈佛大學教授本杰明弗里德曼在他的新書《經濟增長的道德后果》中認為,我們應該繼續為經濟和財富的增長而奮斗。因為追求在財富上超越我們的父輩,這一過程在道德方面的好處如同其物質方面一樣多。比如,這會對社會上層產生一種財富效應。凱恩斯說,某人對其銀行賬戶采取“暴政”,遠比他對鄰居這么干要好。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也指出,倫敦的財富增長當年是怎樣地吸引了英國貴族,使他們放棄了其領地上的軍隊和彼此間的戰爭,而一心在倫敦社交界和宮廷占有一席之地。一個正在迅速富裕起來的社會,其上層會將精力集中于獲取財富,即對物、對自然的權力,而不是對人的權力。
弗里德曼提出了一個強有力的論斷,他將現代社會比喻為一輛自行車。眾所周知,只要前進速度足夠快,自行車就可以保持平穩;而一旦慢下來,車就會變得非常不穩。現代社會也類似。無論何時,只要經濟增長的車輪停轉——哪怕這只是普通的停滯而非嚴重的蕭條,政治民主、個人自由以及社會寬容等都將面臨威脅,即便是在這些方面有著良好制度基礎或者物質財富絕對水平很高的國家也不例外。如果你想要得到各種非經濟方面的好處,比如機會的開放、寬容、社會穩定、公平、民主等等,經濟的快速增長都能讓你遠為輕易地達到目標。
比如,日本在經歷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之后,失業率上升,收入下降,這在很大程度上引發了暗殺和政變,日本的立憲君主政體由此蛻變為法西斯軍事獨裁。西歐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果沒有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就可能不會有希特勒的上臺和納粹的專政,以及20世紀40年代多達4000萬歐洲人的死亡。
在我的書架上,最令人黯然神傷的一本書是出版于1928年的《共和的德國》。該書描述道,德國在經歷一戰后的政治動蕩以后,最終建立了一個穩定的、法治的、民主的共和政體。然而,大蕭條給了希特勒機會,并最終毀掉了這一切。即便是在人們相信其民主與法治不可撼動的美國,上世紀30年代也充滿了政治喧囂,支持法西斯的聲音比比皆是。
從弗里德曼的論點中,我學到了很多。我認為,在如今的華盛頓有那么一些人,盼望著中國在未來成為美國的敵人,盼望著美國為了“國家的榮耀”在亞洲打一場新的冷戰。他們認為,與中國進行貿易是個壞主意,它導致了一個親中國的院外集團的形成,對于美國采取任何可能減緩中國經濟增長、防止中國獲得技術的措施,該集團都試圖加以阻止。在他們自己看來,最好是盡可能地讓中國保持貧窮和愚昧狀態。
我覺得,這是徹底的愚蠢。無論依據何種可能性,也無論美國對中國采取什么政策,中國在未來的一個世紀內,都一定會成為一個羽毛豐滿的后工業化的超級大國。美國的國家利益所在,應該是盡其所能,讓一個具有足夠代表性的政府來領導繁榮、開放和自由的未來中國。克林頓政府的中國政策,就是盡可能地去加速中國經濟增長,而這樣的快速增長將會給中國帶來巨大的精神方面、社會方面和政治方面的好處。
如社會學家巴林頓摩爾所言,在那些平和地從農業文明轉變到工業文明的國家里,自由與機會將會引起勃興的中產階級的極大興趣。比起美國新保守主義政府的軍事力量而言,中國中產階級的這種快速增長對于中國的繁榮、自由和民主所能起到的作用,無疑要大得多。
讓當代中國這輛“自行車”盡可能地走得更快,這就是我們所應該做的。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