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演員上臺

去京劇的節令戲很多，如端午上演《白蛇傳》，七夕上演《牛郎織女》，中秋上演《嫦娥奔月》、《唐明皇游月宮》等等。當年，滬上劇場演《白蛇傳》和《牛郎織女》時，有的以真蟒、真牛上臺以招徠觀眾。不過此舉遭到戲劇評論家的猛烈抨擊，后來更被列為“惡性海派”的罪狀之一，認為這是“破壞京劇藝術”。

然而評論家們卻忽視了一點。其實讓動物上臺的做法，海派演出并非始作俑者。京朝派名丑劉趕三在《探親相罵》中就騎小黑驢上臺，驢在演出時靜立臺上，最后隨演員一同下場。據說他奉召進宮演出，仍帶黑驢上臺，為此還受到慈禧的獎賞。瀏覽各種記載此事的文章，不但無一文斥之為“破壞京劇”之舉，反而津津樂道作為“梨園佳話”。

由此看來，頗有些藝術評論并非從演出效果或從藝術整體考慮，而是一人倡之（當然必須是名人），群起而和，往往缺乏冷靜思考，辨明是非曲直。

如果我們還認為戲曲具有供人們觀賞的功能的話，那么偶爾增加動物演員一定會引起觀眾的興趣與好奇，似乎對戲曲也談不上什么破壞。民國初年有一位武行演員馴養了一只狗，在《安天會》（即《鬧天宮》）中飾演哮天犬，隨同二郎神上場，蹲伏在二郎神腳邊。當二郎神大戰孫悟空時，它能咬住對手的褲腳管，任憑“孫悟空”跌撲翻滾都能緊咬不放，直到“孫悟空”被擒，它才回到二郎神身邊，由此引來笑聲掌聲不斷。據說，有許多人就為了看這小狗的表演而購票入場，并由此而對看戲產生了興趣，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一般觀眾看戲，往往是由看熱鬧而逐漸變成看門道的。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演員帶動物上臺的情況不少，歐陽予倩演林黛玉時就在瀟湘館布景中放了一只真的鸚鵡，蓋叫天演《西游記》也曾帶一匹駱駝上臺。這些為渲染舞臺氣氛，或為表示劇中環境的做法，并不見得會破壞京劇。評論家往往會出于個人的好惡，對演出現象予以褒貶，這本不足為奇；但把某些評議視為定論，寫入志書，垂于后世，這就值得慎重對待了。藝術是很怪的，它雖然有一定的規律，但如果人們一直循規蹈矩，奉行金科玉律，那么藝術就談不上發展了。其實，藝術正是在不斷破壞已有的規律中不斷前進的。戲曲是一種通俗藝術，它首先要吸引觀眾掏錢買票、進入劇場，各種內容形式，只要不是毒害觀眾，都不妨一試。戲諺有“一招鮮、吃遍天”之說，所謂“鮮”就是前所未有，如果個個墨守成規還有何“鮮”可言？上述的那些演員敢于帶動物上臺，就著眼于這個“鮮”字上了。

講這些陳年往事，并不是希望如今的演員照貓畫虎、都帶動物上臺，而是希望他們在“鮮”字上動動腦筋。當年海派京劇之所以能風靡一時，原因就在于對劇目內容、演出形式不斷翻新。當然，一切創新都要有助于表演，有助于吸引觀眾。現在“發揚民族傳統”的呼聲不絕于耳，為豐富民俗節令的文化內涵，適當恢復節令戲的演出并非難事，可惜戲曲界對此漠然視之。現在往往是說的夠多了，但切實去做一些能夠做到的事似乎還欠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