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普遍有一種傾向,認為自己正經歷足以影響人類整個歷史進程的重大變化的時代。這種感覺在我們這一代人當中格外明顯。特別是最近一兩年,我們從美國決策者與戰略家那里越來越多地聽到“時代變遷”的聲音。伴隨這種變動感的,還有美國精英階層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對美國“領導地位”的憂患意識以及時不我待的“塑造世界”的沖動。
2004年12月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出臺的《繪制全球未來》報告中這樣描述世界圖景:“我們認為未來15年是一個非常不確定的時代……國際秩序正經歷深刻的變動。自從1949年西方聯盟形成以來,國際力量分布還從未經歷過目前這種變動狀態。”2005年3月美國國防部《國家防務戰略》報告道出了美國軍方眼中的不確定性:“我們生活在一個非常規挑戰的時代,一個戰略不確定的時代。”2006年2月3日美國剛剛公布的國防部《四年防務評估報告》則說,我們“已經從一個可以合理預期的時代,進入到一個不確定的、令人驚訝的時代”。美國總統布什本人則在2006年的國情咨文講話中這樣說:“有時候,歷史可能看起來是在繞圈子,駛向未知的彼岸。”
美國決策層面對未來世界的不確定感如此之強,可能只是近一兩年的事。在2002年9月,也就是9.11事件一周年之后公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開頭還是這樣記述的:“20世紀自由與極權主義之間的偉大斗爭,以自由力量的決定性勝利而告終。只有一種可持續的國家成功模式:自由、民主、自由企業制度。”曾幾何時,這種“歷史終結”、“世界潮流浩浩蕩蕩” 的樂觀情緒和明快圖景,似乎被蒙上了陰影。正像今年《四年防務評估報告》所說的那樣,“美國是一個卷入了一場長期戰爭的國家”,由于這場戰爭的長期性以及戰爭對象的復雜性,美國將無法在“長期戰爭”中像過去那樣“迅速取勝”,也不會出現“決定性勝利”這種場面。
這種強烈的不確定性感,根源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球化的發展與技術的進步,只要想一想有互聯網的世界與沒有互聯網的世界的區別,想一想1991年中國在世界市場中的地位與今天的區別,我們就能明白,我們的確在經歷某種重要關頭,只不過這種變化如同地殼運動、河流改道、冰川融化和海岸侵蝕,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逐漸被人感知。全球化對各國的負面影響(包括發達國家),反恐戰爭的長期性、復雜性與艱巨性,民族國家間權力轉移的態勢都是最近幾年才逐漸被多數人明確地感知。
在“反恐戰爭”方面,國際社會能否遏止恐怖主義的蔓延?美國在伊拉克能否戰勝“非常規挑戰”?是否會有新的核國家產生?恐怖分子是否會獲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伊斯蘭極端主義思潮將贏得還是失去青年穆斯林?
在全球化的影響方面,全球化是否會讓發達國家的中產階級消亡?在國家發展水平差距以外,世界是否會日益走向國家內部的不平等?我們是否會目擊更多的法國式的騷亂?非國家行為者未來在世界政治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在民族國家的權力轉移方面,中國和印度是否如預言家所言順利崛起?老齡化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日本與歐洲的競爭力?20年后,美國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對其他大國的實力優勢?
上述這些問題,相信沒有一個能在短期內看出答案。
每個時代對未來都會有諸多疑問,但是自人類進入現代社會以來,似乎我們從來還沒有在“我是誰”、“敵人在哪里”、“國家的角色”等根本問題上產生疑問。面對這些疑問,作為未來20年內塑造國際環境能力最強的國家,作為力圖保持“領導地位”的國家,美國自然最明確、最強烈地感受到未來的不確定性;相對過去一個世紀的“美國世紀”,15~20年的“塑造”未來的時間并不算長;危機感和憂患意識則由此產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布熱津斯基在《大選擇》中提出了美國應發揮“主宰作用還是領導作用”的疑問;布什在2006年國情咨文中稱今年是“決定性的一年”,“大家和我所做出的選擇將決定我們國家的前途和品格”。
我們可以不贊成布什政府做出的戰略選擇,但我們需要像美國戰略家那樣,審慎而深刻地看待世界大勢,看看在劇烈變遷中,有哪一部分是相對可以確定的。中國是塑造世界未來的另一個重要國家,了解大勢既是我們的需要,也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