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出戲

曾斷續地看過演繹于成龍這位清代廉吏故事的電視連續劇，印象不錯。后來看到京劇排演于成龍戲的消息，并不怎么在意，也并不怎么以為然。覺得該戲很可能會正面切入，借古諷今，演繹反腐倡廉題材，教育價值大于審美價值。這往往吃力不討好。

但真沒想到，新編京劇《廉吏于成龍》會是如此成功，如此精彩。

《廉吏于成龍》的成功，首先在于劇本。劇本的成功，在于選擇了適宜于京劇表現的情節與場面。我覺得“郊宴斗酒”這場戲是全劇最精彩的一場戲，它充分發揮了京劇表演適度夸張的特性。京劇表演和所有戲曲表演一樣，沒有生活依據固然不行，但若像斯坦尼體系的話劇表演一樣去追求逼真模仿現實的效果，也非上策。適度夸張應該是京劇表演的特性。夸張的“度”掌握得好不好，往往對戲與表演的藝術成就的高低起到決定性影響。

以往戲曲作品的劇本較弱，為演員發揮搭好優良平臺、利于充分發揮的劇本更少，常常需要靠演員對角色的獨創性演繹，才能使整場戲“立”起來。這就造成了一個劇本有不同演法的情況，臺下觀眾記住了演員、記住了流派唱段，卻很少對戲產生什么深刻印象。中國傳統戲曲的觀眾，是“看角兒”、“聽唱段”去的，“看戲”實在并不是第一位的。西方戲劇理論引進以后，經過幾十年的努力，中國戲曲漸漸積累了一批保留劇目，中國戲曲觀眾也漸漸形成了“看戲”的觀念。不過，許多戲曲老觀眾還是“看戲”與“看角兒”、“聽唱段”并重，而且多數還是“看角兒”、“聽唱段”重于“看戲”。這反映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與中國戲曲適度夸張的特性相適應的、好的戲曲劇本太少。我一直覺得《十五貫》的“上轅門”這場戲不錯，但與“郊宴斗酒”相比，“上轅門”劇本還一般，仍需靠演員的表演才能給觀眾留下較深印象。那么“郊宴斗酒”的劇本好在哪里呢?就是吸收了西方戲劇理念，抓住了性格；中突來結構戲劇矛盾。因此這場戲不僅在演出過程中贏得熱烈反應，而且能讓觀眾看罷回家后，還能在頭腦中留下人物的鮮明形象，印象之深，要甚于演員的精彩表演。這種效果在中國戲曲審美經驗中是比較少的，即使是被稱為“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的《十五貫》，留在觀眾記憶里的與其說是況鐘，還不如說是周傳瑛；與其說是婁阿鼠，還不如說是王傳淞(或者說是周傳瑛的況鐘，王傳淞的婁阿鼠)。也就是說，在《十五貫》中，觀眾記住的不是劇本提供的人物性格，而是演員表演的角色形象。而在“郊宴斗酒”中，于成龍的剛正不阿而又通達干練，豪氣凜然而又豁達幽默，康親王的驕傲任性而又明理識人，紈绔習性與責任意識，不僅表現得極其充分，而且成了推動情節發展的動力。使這場戲不僅演出效果好，而且文學性強。

中國戲曲的加強文學性與保持本身的審美特性，一直是個難題。這背后，其實有個東西文化的融合問題。新編戲曲，無論歷史劇還是現代劇往往話劇味太濃，而傳統劇目則有不少文學性較差。《廉吏于成龍》劇本的成功，并不局限于戲曲、歷史劇怎么表現反腐倡廉題材使人民喜聞樂見，而是在東西方戲劇審美理念融合方面作出了有益的探索，這種探索對中國戲曲的發展是大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