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碟子下菜,其實和隨機應變是一個道理。但是,看碟子下菜這個表述更形象一些。的確,下什么菜,不能由著自己的主觀,得先看看是什么碟子。碟子大,菜少,浪費空間不說,客人看了會覺得主人吝嗇,所以看碟子下菜也是一門學問。
政壇不倒翁裴矩就是一個非常善于看碟子下菜的高手,甚至是個藝術大師。從《舊唐書#8226;裴矩傳》看,裴矩似乎沒什么特點或者很難說有什么性格,如果真要說有的話,那就是以君王的性格為性格。隋煬帝喜歡聲色犬馬,愛好新奇刺激,并且有擴張版圖、“吞并夷狄”的野心,他裴矩就深入西域,廣為搜集,撰成《西域圖記》三卷呈上。
大業三年(607),當煬帝巡游東都時,當時為黃門侍郎、光祿大夫的裴矩就征集四方的珍奇寶物,“作魚龍曼延角抵”,展覽出來向外國人顯擺,并且在大街商家廣盛美酒佳肴,來此做生意或旅游的胡人可以隨便吃喝,以示大方。這樣淺薄的擺闊當時就為有識之士所笑,看起來也不像裴矩這樣腹有詩書的世家子弟的作派,不過這都是次要的,關鍵是煬帝看了龍心大悅,稱裴矩“至誠”,這就行了。
裴矩每次上奏,都先摸清煬帝的最新動向,所以一奏一個準,說出了煬帝想說而沒說的話。煬帝大為高興,說“裴矩大稱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朕未發頃,矩輒以聞。自非奉國用心,孰能若是。”這話當然沒錯,不過倘把“國”字換成“帝”字,那就更對了。
更為難得的是,裴矩在拍煬帝馬屁的同時,對同僚甚至下屬也是客客氣氣,“每遇人盡禮,雖至胥吏,皆得其歡心”。這就使得他比一般得志便猖狂的小人顯得檔次高出不少。從伺候隋煬帝這樣的暴君都能得以善終看來,裴矩的確不簡單。
隋煬帝被宇文化及所殺,裴矩做了宇文化及的尚書右仆射。宇文化及為竇建德打敗,裴矩又做了竇建德的尚書右仆射。竇建德出身貧賤,是個不識詩書的大老粗。在這里,裴矩又顯出了他的高明之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像《圍城》里的三閭大學校長高松年,見到物理學家談相對論,見到生物學家說進化論,見到當兵的連說“他媽的”,這是容易想到的取巧之道。裴矩在竇建德手下干活,他不是也以粗魯無文來顯示“阿拉自家人”,相反,他處處顯示自己是個有知識有才能懂制度懂法律的高級“白領”。他為竇建德創定朝儀,制定法律,使這個泥腿子政權“憲章頗備”,這對竇建德而言,無異是瞌睡時遞上個枕頭,當然“大悅,每咨訪焉”。裴矩成了竇建德的智囊。
竇建德敗后,裴矩歸了唐朝,先是服侍高祖李淵,“甚見推重”。到了開明的李世民上臺,這裴矩像是突然間服了強鈣壯骨粉,頭頸一下子硬了起來,好幾次犯顏直諫,說的當然也頗有道理,很像個諍臣模樣。
自然,倘以為裴矩的本事只是投其所好四個字,那也是皮相。“看碟子下菜”只是第一步,要人家喜歡你的那個菜,還得要看你的菜味道好不好,營養怎么樣。裴矩的過人之處,就在于他上的萊不但對口味,營養也豐富,這就不是阿諛奉承之輩所能做到的。他的《西域圖記》,固然是為了拍煬帝的馬屁,但書本身也有相當高的學術價值。他為了寫這部著作,在西域調查研究了十幾年,對西域的“風俗及山川險易、君長姓族、物產服章”作了詳細的記載。
裴矩作為職業官僚,以“曉習故事”著稱,能熟練地運作一整套國家機器,唐初百廢待興、官員由征戰型向建設型轉化之際,十分需要像他這樣的人才。他與虞世南一起撰寫的《吉兇書儀》,“參按故實,甚合禮度,為學者所稱”,這非得有過人的學識不可。他所撰寫的《開業平陳記》也很有水平,為時人稱賞。而向唐太宗直諫且為其所接受,更是要有膽有識有才。切中時弊,一語中的,并不光是臉紅脖子粗就能做到的。
裴矩生活在一個政權交替的時代,城頭變幻大王旗,在這種復雜的環境中要想生存,就要學會做個變色龍。由此可見,處事靈活,善于變通對于做局者是非常重要的。人的腦筋死,局往往也就死了。非常現實的一點就是計謀要隨著對象的變化而變化,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特點,而針對他的計謀并沒有高明低下之分,關鍵是看適合與否。適合了就是最靈的,不適合了,就是失效的。
胡雪巖在人們心目中,其最大特點就是“官商”,也就是人們說的“紅頂商人”。他對付朝廷是很有一套的,因為他深深地參透了中國的現實。對于洋人和洋務,胡雪巖能否游刃有余呢?畢竟洋人大不同于中國人,外國政府也大不同于清朝政府。
結果是,胡雪巖并沒有沉醉于自己過去的勝利,因循守舊,一意孤行,而是將他的計謀做到了因人因時而易。他因為身處沿海,最先看到洋人的堅船利炮,最先與洋人打交道。在與洋人打交道時,他感受最深的一點就是洋人的政府與清朝政府不一樣。這是他得出的非常重要的信息資源。對清政府來說,商人稍有贏利,他就想來分沾你的好處,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一旦好處得不到,他便處處給商人使絆,使你不得安全,直到讓你破產。
而洋人的政府,則幫助洋人做生意。你沒錢他放款給你,你越洋做生意它會派軍艦保護你。一旦中國人欠了錢,他就把槍炮對準中國的城市,甚至自己的商人無理,他還處處袒護。
而洋人自身,在胡雪巖看來,也有他們的非常突出的好處。他們的好處就是講道理,講信用。你認認真真去和他做生意,他也就認認真真和你談,不會想到生意之外的歪點子。中國的商人就不同,他在商業上做不贏你,逮著機會,他就會在其他方面坑你。比如利用地方流氓勢力,比如利用官府。所以胡雪巖覺得,很多時候,和中國自己的商人打交道很吃力,和洋人打交道,就很省勁兒。洋人的整個體制,已經大大減少了商人從事商業活動的成本。這樣倒過來看,胡雪巖的結論是非常準確的。于是,他根據自己的識見,制定了一整套適合洋人政府和洋商的策略和計謀。
比如,在和洋人打交道時,他也把信用放在第一位,努力爭取洋人的信任。當洋人認識到他是中國少有的講信譽的商人時,幾乎把所有的交易都給了他。試想,如果胡雪巖對洋人仍然像對待國內商人那樣盡使歪點子,萬一在商業上做不贏,就逮著機會,在其他方面坑對手的話,那么洋人就不會和他做生意了,甚至引起國際糾紛,到時就有滅頂之災。在與洋人經商的新問題上,老商業家胡雪巖勝利了。
胡雪巖過人的應變素質,使他在經商的過程中不斷感悟,不斷升華,他的智慧和商業活動也就能達到一個爐火純青的境界。而這一切正是他對人性有深刻認識、善于因人變法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