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所在的兵團地處內蒙古自治區伊克招盟東端。這里有條大渠叫“解放渠”,是全盟的農牧業命脈。
說是渠,其流量卻達15立方米/秒,儼然就是一條河。渠從沙漠穿過流出,內蒙古風犬,每年大渠都會被風沙淤塞,因此年年需要疏通。疏通的要塞在“沙拐子”,所以我們管疏通工程叫“沙拐子戰斗”,當地老鄉稱為“擔壩”,每次大約需要40天時間。
誓師大會
1971年是兵團第一次參加“擔壩”,團政委親自“掛帥”任總指揮。在全團“沙拐子戰斗誓師大會”上,政委講話:“不要怕累死。我翻開歷史查了查,沒有累死的記載!”至今仍記得他講話永遠是口若懸河。 接下來是批判大會,各個連都把“活靶子”帶到了誓師大會,然后部隊就向沙漠深處開拔了。
42人一個鋪。一盆洗臉水
帳篷扎在兩個很高的沙峰之間,我們叫它“沙澗”。42個人住一個帳篷,一個挨一個擺在地上。有時候夜里起來方便,回去時原來的地方就沒有了。但漸漸我們有了辦法,只需記得自己的鋪位,摸著人頭數過去,到了地方只管躺下去,左右動一動,原先的地方就又擠出來了。
沙漠里取水很難,早晨,全連僅用一盆水洗臉。大家誰都不愿意先洗,因為水太涼,里面還有冰塊。洗過10人以后,水漸漸溫和起來,這是最好的洗臉時機。如果輪到最后,可能盆里就沒水了。這時,大家把各自的毛巾擰一擰,盆里就又有了水,夠剩下的人洗完。
生與死的較量
“戰役”開始了,每天干16個小時。進入第二階段時,每天的洗漱被取消,“天天讀”也被取消。到第三階段時,指揮部突然發現有一大段渠由于風沙特大,積淤泥量超出了原來的預測,必須增加工作量,否則無法完成任務;
于是夜戰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這是全團大會戰的高潮。
大戰當然要有大戰的氣概。我們赤膊光腳,只穿一條小短褲,日夜奮斗在工地上。我們站在河底,昴首看見串在鉛絲上的兩串碗口大的棉花球浸滿柴油,燃著大火,掛在大渠兩側的沙峰頂,綿延數里長,濃黑的煙直沖漆黑的夜幕,心里感到一種恐懼。
這是生與死的考驗,是挑戰生命極限的勞作!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有一個區域,但丁把它叫做“煉獄”,這樣的勞作就發生在這里!
平均每天每人要將26立方米的濕沙用血肉肩膀挑到30米高的沙峰后面。沒有睡覺,沒有休息,沒有固定的開飯口令,一切時間概念都沒有。籮筐里有饅頭,就放在工地上,終日只有兩件事:吃和干。 起初,工地上還有人不斷高喊毛主席語錄,如“下定決心……”、“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類。到了第三天,工地上便像死一樣沉寂。
“我不干,你們就要多干”
“小北京”程寶泉體重只有76斤,骨瘦如柴。一天,他挑著一擔子沙不小心一腳踩空,從沙峰頂滾下來。人和兩個籮筐都滾作一團,到渠底就已不省人事。一摸額頭,滾燙。搭到帳篷里,一小時不到,他居然又起來干活了。他說:我不干,你們就要多于。
我累得右膝蓋里積水,腫得像大饅頭,關節不能打彎兒。但是不能停,因為一個人停下來其他人就要多干。大家都有這種強烈的意識,誰也不愿意自己少干拖后腿。所以直到今天,我的右腿膝關節還不能持重彎曲。
當時很多人都萌生了一個意念:盼著早死!因為累得實在叫人難以承受,但都不愿停,只有死能讓我們停下來。我每挑起一擔沙子,踏著前邊人的腳窩,一步一步往沙峰頂攀登,都暗自對自己說:峰頂就是死亡線,勇敢地沖過去吧!那臥心里沒有一點悲傷,卻充滿了希望,仿佛死就是解脫。可死也不容易,我居然活了下來。
整個疏通工程的第三階段持續了20天,每天都有人累昏從沙峰上滾下來。但沒有一個人死,那時候起我才真正感悟到,人的生命力是多么頑強!有了那段生與死的經歷,我此后的人生再也沒有過不去的坎,拼搏后的喜悅和成功在“煉獄”后發生。
從沙拐子回來,我像換了一個人:我長大了。所有經歷過那場“沙拐子戰斗”的人都長大了。
那一年我1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