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雜糧

《文學報》討論“文藝與‘三農’”，很有意義。我覺得農村業余作者隊伍很值得文壇關顧，也應該關顧。我是從朋友莫之談最近出版的散文、隨筆集《愚者寫真》(作家出版社2005年12月版)想到這個問題的。莫之錟是廣西有影響的農民作家。他在集子中《為人作序與給人賀喜》一文中說：我們“都是為鄉親們寫作的，即文壇術語‘為農民服務’的。而我們本身也是農民，因此也是自娛自樂的寫作。當今文壇將文藝作品比喻為‘精神食糧’。我們的作品則屬‘自產自銷糧’一類。食糧有各種各樣，以舊社會而言，既有單產很低卻可作貢品和供富人享用的油占精米，也有大多數人作為主糧的普通稻、麥，還有窮苦人家賴以度日的紅薯、芋頭、玉米之類雜糧。我的作品是貧困人家當作主糧，一般人家也兼食一點的‘紅薯、車頭、玉米’之類。我認為在當今中國農村，文化、精神貧困人口的數量遠遠大于物質貧困人口的數量。如果忽視了大多數人享受得起的‘紅薯、玉米和普通稻、麥’之類的精神產品的生產，就會鬧精神、文化饑荒，人們就會饑不擇食，連有毒的‘黃狗頭’(一種略有淀粉的蕨根)也用來充饑，即“法輪功”、封建迷信、黃色書刊之類有毒的精神‘野菜’就更有市場了。這也是我對我們這些農村作者的創作的思考與定位。”他在盛贊作家林白家鄉北流市的《郁郁乎文哉》一文中，提倡農村作者“要注意人品和文品的高尚……文人的人品與文品，對于一個地方崇尚文學的風氣的形成或保持，無疑是重要的”。幾十年來，他以這樣的寫作觀，在他所在的玉林地區(現已分為玉林、貴港兩地級市)影響了一批人，已見于文字承認曾受到他所影響的，除中國作協會員鐘揚莆和潘大林外，還有十來位廣西作協會員。這些身在農村的作者的作品，雖然欠精致，卻貼近農村現實，因而農民樂于接受，其對于溝通文學跟廣大農村讀者的聯系，對于農村讀者欣賞文學能力的提高，陶冶他們的情操，健全他們的人格，促進農村社會文明與和諧等方面的作用，我以為是不可低估的。

近十多年來，文壇對于像莫之談這樣生產“紅薯、車頭”之類作品的農村作者，有點不屑一顧，導致農村作者隊伍縮小，這影響了文壇的“生態平衡”。因為農民作者，也是龐大的文學作品的消費群體。而且他們會起到“文學金字塔”的塔基的作用。現在的文學作品，包括小說、散文和詩歌，許多(不是全部)在內容方面抑或審美情趣方面，脫離了農村讀者的需求，導致文學作品基本上是文學圈子里的人(包括高校中文專業學生)互相消費。長此下去，很可能連小說的處境也會像新詩的處境那樣，被人用“寫詩的比讀詩的多”來形容。金字塔的塔基面積越大，可建的塔尖便越高。這些本身是農民或是與農民有密切聯系的作者的作品，從總體上說，雖然不那么精致，但有許許多多鮮活的成分，只要文壇重視，特別是文學評論界重視，就可以成為產生塔尖作品、塔尖作家的營養。

再談談莫之錟自謂“自產自銷”、“紅薯、芋頭”之類的作品。集子中的《我愛我的家》，1996年在玉林地區的報上連載，讀者反響強烈。《文藝報》在1997年6月24日一版以《平南縣開展學習黨員作家莫之錟活動》為題，報導了此事。這是文壇罕見的現象。為什么一篇散文會在作家的家鄉產生如此強烈的反響呢?我在為他的集子諸篇分輯和作序時，反復地思考這個問題。覺得此文是以內容貼近現實和情感真實而感動讀者的。其中《痛哭岳母》和《拖欠“內債”》兩節，曾分別被《廣西文學》和《中華散文》刊載。可見只要我們對“紅薯、車頭”不存偏見，凡是經過深加工的“紅薯、車頭”，是可以進入堂皇華麗的“超級市場”的。

莫之談在他的文章中反復提倡，并身體力行“人品與文品的高尚”，從其效果看，也是很值得當今文壇思考的。我在為他這集子作的序文《愚者寫真尤可愛》中說：“我甚至想到：作家高尚的人品與高尚的文品統一，應該作為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學的一個特劬口以提倡。這想法也許會受人譏笑。可是，倘若文壇對此都嗤之以鼻，先進文化的方向又從何而談?”

我想，只要文壇(包括出版界)對廣大農村作者不存偏見，在給予熱情扶持的同時，對他們的作品和創作活動，冷靜地、科學地給予總結，對于其中合理的、有益于世的因素加以提倡，至少可以使我們的文學創作與人民的聯系更為密切，因而更具生機。

(鄭妙昌，編審，原廣西教育出版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