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元旦假期剛過,地處浙江省十部的金華市煙雨蒙蒙。
78歲的老人王龍喜神情木訥地站在街頭,雙手顫巍巍地遞出一紙信托合同,“這都是我的保命錢,牙縫里省出來的保命錢吶……”老人的身后,是浙江金信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設在金華市的一處債權權益登記點。
事實上,像王龍喜這樣的債權人數量相當龐大,從幾天前浙江省銀監局和浙江省金華市政府發布關于金信信托“即日停業整頓”的公告開始,他們就早已擠破了金信信托的門檻,僅金華下轄縣級市義烏一地,一天之內登記的個人信托權益即有數百份接近1億元:
“作為金華乃至浙江的龍頭金融企業之一,金信信托毫無征兆地突然停業,這場‘猝死’太讓人驚詫了。”央行杭州中心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直至2005年12月中旬,金信信托還在謀求地方政府的重組,然而新年未到,一切都轟然坍塌了。
黑色幽默的是,2004年初德隆旗下的“金新信托”被停業整頓時,為避免投資者誤會,金信信托還主動在媒體上發表聲明,表示自己和其毫不相干、然而時隔兩年后,被業界稱之為繼德隆倒下后最后一個“猛莊”的金信信托,最終還是步了全新的后塵,轉眼就讓成千上萬信托投資人和自己一起,籠罩在“突然死亡”的凄迷之中……
江南第一猛莊
在許多人眼中,金信信托畫出的那道財富曲線,一直閃爍著奇跡般的光芒。
1991年,浙江金華市信托投資公司成立(2002年更名為金信信托),當年11月,“金信受益證券”甫一亮相即募來500萬元資金,這筆資金隨后投資于浙江康恩貝制藥和武義好來西服裝,讓金信信托的第一小步順利邁了出去。
1992年,金信公開發行浙江省第一只共同基金,曾親歷盛況的人們以“萬人空巷”來形容當時情景,憑借這個業務,金信信托創下國內每份基會單位8.27元的成交天價,年交易量突破8個億。
此后幾年,在中國信托業信托產品不斷創新,行業迅速發展的大背景下,屢屢上演“8天之內砸5個億連吞兩家上市公司”等神話的金信信托也進入高速擴張期-2002年8月,按照國家信證分業的政策要求,金信信托在吸收了臺州信托,紹興信托、衢州信托等證券資產后,重新注冊掛牌,成為國內惟一同時擁有信托和證券兩塊牌照的地市級信托公司。
“以資金信托,財產信托為核心,以投資銀行、證券,基金管理、購并重組與財務顧問業務、私募基金為輔助,形成了一個覆蓋上市公司,證券公司、期貨公司、基金公司的巨大網絡”,這就是業界人士眼中金信信托的資本王國版圖。
進入21世紀后,中國金融界流傳的“北有淄博、南有金信”的說法,更讓金信信托聲名顯赫,以至于在上海財經界,人們談到浙江金華時,首先想到的會是兩樣東西,一樣是金華火腿,另一個則是金信信托-然而,金信信托被稱為“江南第一猛莊”,卻是緣于其在二級市場的兇悍操盤。
據專業人士透露,獲得了信托和證券兩塊牌照,加上多年信托市場積累的資本,金信信托在股市上也頻頻攻城掠寨,很多有名的大牛股均出白其手,浙江廣廈、浙大網新等就是金信系下的著名莊股。而在證券市場以多方收購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博得了業界“法人股大鱷”之稱的上海邦聯公司,就是金信信托坐莊的一把利器。
然而,尚在成長期的中國股市卻無法讓生猛的莊家們永遠如日中天。據內部人士透露,隨著股市連年熊市,從2001年開始,金信信托在二級市場就已經是每況愈下,大量調集委托理財資金及信托資金坐莊炒股導致其資本金虧空愈發嚴重: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掌門人葛政大旗一揮,金信信托開始走上了為一些上市公司的管理層運作MBO(管理層收購)的道路。
掌門人葛政
在前中國人民銀行非銀同一位高官口中,金信信托董事長葛政一直被稱贊為金信系的“福將”。
出生于1961年的葛政高中畢業后就進入金融系統,曾擔任金華下行信托部副總經理-金信信托成立后,葛政就進入了信托行業,從來沒有離開。
1991年,金華工行信托部從銀行分離出來,單獨成立了金華市信托投資公司。盡管只是擔任了公司副總經理,但小字輩并沒有阻礙葛政才能的發揮和大膽地推陳出新,兩年之后,脫穎而出的葛政便正式成為了金信信托的掌門人。
事實上,雖然金融系在資本市場翻云覆雨。但掌門人葛政卻一直以神秘、低調示人。據會信信托董事會秘書金樂清回憶,印象中葛政除了曾以全國人大代表的身份接受過記者采訪之外,就極少以金信董事長的名義在媒體面前主動露過臉。
“金信信托肯定是金華市最富有的公司,10多億元的凈資產中內無人能敵?”在金華當地采訪時,一位出租車司機這樣告訴記者說:金信的市場名氣沒能逃過《福布斯》的搜獵范圍,后者幾次派人找上門來詢核葛政個人資產,以便列入中國大陸富豪榜,卻都遭到拒絕,而拒絕的理由是:金信信托是股份制公眾企業,無法統計個人資產。
除了為人低調之外,金信信托這位“常年有腎病在身,但精力旺盛,是個典型工作稈”的掌門人,給員工留下印象更深的則是其“擦邊球”理論——“法律規定的常規業務利潤肯定低,而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的業務才應該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葛政為一些上市公司運作隱形MBO,就是他把‘擦邊球’玩得滴溜溜轉的一大例證。”2003年3月,在某國際食品巨頭出價20元的狙擊下,金信信托成功地以每股10元的價格,受讓呼市財政局持有的伊利股份14.33%股權。但成為大股東后,金信信托卻并沒有派員進入伊利管理層,這讓業界懷疑其為當時伊利董事長鄭俊懷等人代為持股,幫助其完成管理層收購的聲音異常響亮。
據業界人十分析,不只是伊利股份,金信信托還有為金地集團、長豐通信等運作隱形MBO的大堆事件,其中還包括涉嫌為四川長虹倪潤峰做MBO。
從信托市場節節勝利,到兇猛坐莊二級市場,再到大肆運作隱性MBO,金信信托的道路看似越走越寬,實則是在一條泥濘的道路上愈陷愈深。2004年底,伊利董事長鄭俊懷東窗事發被拘,金信信托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在二級市場嚴重虧損的雙重打擊下,掌門人葛政不得不引咎辭職。
“掌門人葛政的辭職,根本無法緩解金信信托的危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指出,“江南第一猛莊”的坍塌其實就在那個時候就注定了,至于為什么最終結局卻是“猝死”,那是因為其后的瘋狂救贖行為掩蓋了危機的真相——事實上,也正是金信信托那些瘋狂的救贖,才導致了更沉痛的結局。
救贖:最后的瘋狂
2005年初,一度聲望顯赫的金信信托已是遍野哀鴻:掌門人葛政退居幕后;二級市場資金虧空遭遇深度套牢;在星美聯合,金地集團等上市公司的投資連受重創……據一位接近葛政的高層人士透露,2004年底時金信信托在當地銀行的債務已達20億元之巨。
“下半年的股市會重新拉起,這是最后的機會,因此必須大力追加二級市場投資。”這位高層人士告訴記者,金信高層包括退居幕后的掌門人葛政,在年初都產生了這樣一個基本的判斷。然而,金信信托最迫切需要的現金流,省里和中央是不可能撥錢的,金華市財政又沒有這個實力,“資金只能依賴于我們自己的業務了!”
這位高層人士所說的業務,就是金信信托隨后瘋狂擴張的單一信托業務。
“當時,公司給下屬每個營業部下達指標,要求當年完成8000萬元到1億元的委托理財業務,并對業務員許以高額回扣。”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金信員工說,在高回扣,高收益率的刺激下,公司上下傾力攬存,公眾投資者也堪稱踴躍,許多營業部均迅速超額完成了指標。
陳振東,是浙江金華某事業單位一名普通職工,與妻子的月收入合計不超過3500元,在金信業務員許以高達7.5%收益率的承諾下,他毫不猶豫就湊了20萬元買了一份名為“金土地資金信托計劃”的信托產品?其后,又有86萬元通過其手陸續投入金信。
“幾乎所有的企事業單位都鼓勵職工購買。”另一位投資者也向記者證實,他所在的金華職業技術專修學院甚至提出了獎勵措施,每頭1萬元,學校返還現金100元,每人最低要買5萬元,最終學校統一把每個老師的投資以學校的名義購買了金信信托的信托產品。
除了大肆攬存,金信信托的救贖計劃中暗藏著不少“手段”。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資者說,2005年9月金信業務員告訴他,有些大戶的信托權益要轉讓,只需用普通的投資額就可以得到大客戶享有的高利息。“合同上寫著經過雙方友好協商,但我并不知道對方是誰,也沒見過所謂的大戶合同。”對此,業內專家分析指出,這些協議轉讓主體無法確認,而且明確寫上到期受益,是典型的非法集資;而合同注明由信托公司代定用途,這意味著投資者的資金將任由金信信托左右。
為加速融資并消除越來越不利的傳言影響,瘋狂的救贖期間,接任葛政的金信信托新任董事長汪曉峰還自編自導了一出引資鬧劇。
2005年7月,金信信托聲稱蘇格蘭銀行旗下的泛盈投資公司將人股金信信托,投資金額為4.975億元人民幣。如果此事成真,將成為國內信托公司首次引入外資案例。“他們希望借此重新樹立金信信托的市場形象,以便東山再起。但事后證明,該境外公司僅僅是汪曉峰自己在境外注冊的一家公司……”
金信大窟窿
孤注一擲豪賭股市復蘇,金信信托瘋狂以高息大量發行單一信托業務,卻把風險傳導到了普通投資者身上,這使金信信托在惡性循環中愈陷愈深。
2005年10月,眼見汪曉峰的引資演變成鬧劇,幕后的葛政宣布重新擔任金信信托董事長。盡管幾乎所有金信人都對其充滿期待和厚望,但其帶回的一份由省、市兩級政府共出資20億元的引資計劃,卻最終未能獲批。此后一段時間,局勢的發展對金信信托越來越不利。隨著當地政府的態度從“掏錢挽救”轉變成向銀監會申請托管,金信信托的崩潰最終以“猝死”畫上了句號……
一位內部人士分析指出:“政府態度的改變,是因為經過對金信信托的深入了解后,發現里面的窟窿絕不是20個億能夠填平的,最后才只有選擇放棄。”
的確,被稱為德隆倒下后最后一個“猛莊”的金信信托,留下的確實是一個驚天大窟窿。據有關公告顯示的信息,截至2005年9月30日,金信信托固定資產26.38億元,其管理的信托財產共計82.50億元。“其中存在嚴重的被挪用情況,并存在諸多非法集資的嫌疑。”金華市政府一位知情人透露,被挪用的資金額在60億元以上,而虧損額更是高達近50億元,單一類信托則是最重的“災區”。
崩潰與猝死,讓許多美好的憧憬戛然而止,也讓暗藏的火山洶涌爆發,2006年1月,金信信托“猝死”事發后,金華職業技術專修學院的部分老師找到當初出面購買信托產品的學校,強力要求保全自己的投資利益,“不然就集體罷課”-而更多像王龍喜,陳振東這樣的普通投資者,則只能在凄惶中憤慨。
2005年12月29日,受中國銀監會委托,中國建銀投資公司成立停業整頓工作組進駐金信信托,具體負責停業整頓工作。同時,相關政府部門也緊急成立整頓領導小組,全力以赴穩定大局,防止“猝死”事件可能引發的社會不安定。
盡管有關方面一再表示,“90天登記期結束后,在對信托權益真實性進行甄別的基礎上,對符合收購條件的個人合法信托權益保證按照有關法律支付。”但現實卻讓每一個局中人憂心忡忡,畢竟對于金信信托留下的這個大窟窿來說,一年財政費用才20多億元的金華市,不吃不喝也要花好多年才能補上、
“除了有直接關系的機構和個人之外.金信信托的‘大窟窿’,其實也暴露出整個信托行業的‘大窟窿’!”上海一位信托業資深人士認為,金信信托的“猝死”,暴露了我們金融法律、法規,監管制度的不健全。
的確,要填補行業本身缺少防范兌付風險機制這個“大窟窿”,中國信托行業要面臨的任務,顯然比金信信托的起死回生更加艱巨。
(編輯 吳奉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