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懶地把著方向盤,讓車隨著下班族的車流緩緩流淌。我帶著一天工作的倦意想象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個清爽的溫水澡,充滿刺激的網上沖浪,還有那浪漫無比的情人在耳邊的甜言蜜語。
車燈的光芒掃過了那個黑黑的軀體。天啊,他還在那里。他像一尊枯敗的雕像,頹然坐在路邊,頭深深埋在兩只手掌里。他保持這種姿勢足足有一個下午了。
我下午上班時他就在那里。因為那地方是馬路的快車道和立交橋的交匯點,行人罕至,他的存在很惹眼。
我腦子一熱,將車駛出隊列,慢慢停在了他身邊。
“需要幫助嗎,朋友?”我打開車門,試探著問。
沒有一點反應。
在車燈的光里,我看到那是一個年輕的軀體,身材修長,肩膀寬大。
“需要幫忙嗎?”我把手觸向他的肩膀。
那人驚慌地聳了下身子,像從一個深長的夢里蘇醒過來。他拿開捆綁著頭顱的手掌,有些惶恐地抬起頭。
那是一張俊朗的棱角分明的臉,略帶些稚氣。他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由于長時間的折磨和消耗,臉上應該有的少年的英氣已經被疲憊和頹廢取而代之了。
他遲鈍地抬起臉,表情木然。
“生病了嗎?”我小心謹慎地問。
他搖搖頭。
“那——有什么不順心的事了?”
他只是機械地搖頭。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們默然以對。
突然間我有主意了。
“上車,兄弟,我請你吃飯。”
到現在我還在為我這句話驕傲。因為在那個時候,就是我的這句隨口而出的最樸實最誠懇的邀請,打開了僵局,讓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拉近了。
他滿臉疑惑地看著我。我拉開了車門向他微笑。
他開始整理衣服和頭發,羞怯又有些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一頭鉆進了車子。
“這就對了!”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他至少需要好好吃上一頓飯,因為他顯然餓壞了。為什么要拒絕一頓美味呢?這不是憐憫,不是施舍,甚至連關懷也談不上。他需要一頓飯,而我想用一頓飯給他也給我帶來快樂。
我給他叫了一桌好吃的東西。我們邊吃邊聊,像兩個好久沒見面的兄弟。他的情緒好了起來。他是一個強壯的小伙子,生性不像抑郁寡歡不可調理的樣子,十幾歲孩子的性情如潮水,漲的快,落的也快。
我不想知道他的身世和境遇,不會像記者一樣工于打探以寫出悲天憫人的大作。可是這孩子無意間的話語讓我明白了我正在做著這個世界上偉大無比的事業——我在阻止一個孩子成為罪惡的殺人犯。
他告訴我他是一個農民工,前幾天剛被工廠炒了魷魚,聯系了幾家單位都沒有回音,掙的錢全花光了,無奈在街頭流浪。
“昨天我想了一夜,決定從今天起打劫、殺人,我不想活活餓死在這個城市。”
他彎身從腰里取出一個紅布包,打開層層包裹,露出一把磨得發亮的三棱銼刀。
“麻煩幫我扔掉吧,我不想再看到它。”他乞求地看著我。
沒想到一頓飯竟有如此大的收獲。多少年來所夢想的“干一番大事”的成就感,一不小心就實現了,那么容易,讓我都有點不敢相信它的真實性了。
吃過飯,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謝謝你,大哥。”他的眼里閃著淚花,“其實,在這個城市里,我只需要一點點溫暖,今天你給了我。”
“好好生活,兄弟。”我拍拍他的肩。
“是的,一定,你放心。”他突然松開我的手,轉身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