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5年,一位波蘭影評人發出這樣的驚嘆:“誰能有同樣殘酷的勇氣來以這樣的方式表現自己的祖國?我們殘忍而忠誠、勇敢卻愚蠢。我們的國家沒有頭腦與政治,只憑著赤誠和重拳毫不猶豫地走向毀滅。”
讓影評人驚嘆的是安杰伊·瓦伊達(Andrzej Wajda),時年39歲的波蘭著名導演;那部電影是《灰燼》——描繪了一支消失的波蘭軍隊的戰爭電影。
2006年2月15日的第56屆柏林電影節上,80歲的瓦伊達捧起代表終身成就獎的小金熊。6年前,他還曾獲得第72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
“電影能直擊人們的良知。我覺得自己沒有浪費這一生,因為我對政治事務做出了一些貢獻。”瓦依達在新聞發布會上說。
充滿傳奇色彩的導演、冷戰時期的電影英雄、波蘭現代電影之父……擁有著這諸多頭銜的瓦伊達,其電影創作的一生與波蘭的政治、經濟緊緊相連。
1926年3月6日,安杰伊·瓦伊達出生于波蘭蘇瓦爾基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親是波蘭軍隊的一名軍官,母親在一所烏克蘭學校教書。無論是軍官還是教師,都不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他人工作。“這在當時的波蘭知識界是絕對的信條,我簡直不知道還能怎樣。你為他人而活,而不是為自己。”瓦伊達在自傳性影片《債與信》中這樣說道。
瓦伊達13歲時,二戰結束了他田園詩般的鄉村生活。他的父親在戰爭中失蹤,母親開始做工以維持生計。波蘭政府嚴鎖戰爭消息,直到1989年,他們才能在家族墓地里正式記下父親的犧牲地。
考軍校失敗后,瓦伊達進入克拉科夫一所繪畫學校學習——當時這在德軍占領下是允許的。然而隨著波蘭淪陷,他必須做工人才能被允許自由活動。他的校園生活與個人生活截然相反。畫裸體與鮮花、沉浸在法國精神中的學生瓦伊達,穿著父親留下的褪色海軍制服,不得不在火葬場的濃煙、街頭圍捕、波蘭起義中決然行走。他已經學會了不依賴任何人;而關于二戰的年少記憶,更構成了他日后創作“戰爭三部曲”的重要來源。
戰爭年代,波蘭畫家們以只畫風景表達沉默的反抗;二戰勝利后,他們與當局嚴格的文化政策起了沖突。“我們喜歡描繪新政策下的、被蘇維埃化的波蘭,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僅僅只能模仿蘇聯繪畫。那樣是沒有出路的。”1949年,在瓦伊達正式學習繪畫的第3年而非常迷茫的時候,他偶然看見了羅茲電影學院的招生啟事。
在五十年代的電影學校,矛盾的教授們一邊希望學生創作更多符合現實要求的作品,一邊帶他們走進真正的電影藝術。瓦伊達不能拍攝肺結核病人——盡管當時肺結核正盛行——被認為太過消極;他又接觸到大量的法國先鋒派電影作品,看到了電影的另一面世界。
1954年的《一代人》是瓦伊達的處女作,描寫了有冒險沖動、個人理想和恐懼感的青年戰士形象;《下水道》講述了1944年華沙起義的最后,部分抵抗者只有下水道逃生、令人絕望的悲劇:它們與《灰燼與鉆石》一起,突破了傳統主流意識,構成了使他獲得聲望的早期代表作“戰爭三部曲”。
《大理石人》及其續集《鐵人》是瓦伊達最有名的作品,分別創作于1977年和1981年,被稱為波蘭“道德焦慮影片”的代表作。《大理石人》揭露了一個人的內心秘密,一個被包裝成典型模范的人物撇掉了國家的“堅硬”外殼,暴露出的人性與脆弱的一面;《鐵人》則表現一名記者被指派深入現場采訪一起罷工事件、搜集罷工領導者的不利材料,卻在最后關頭提出辭職……影片隱晦地向波蘭人傳達了1970年鎮壓的真相。
“我們想要什么?我們只是想拓展一點點自由的邊界、禁令的邊界。我們從來不希望看到蘇聯社會主義陣營垮掉,看到波蘭變成一個自由國家。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擴展界限,讓我們的黨不能只是自我統治,而要承認它所管理的社會發出的聲音。”
瓦伊達不僅是出色的導演,還是著名的編劇;2002年,他在華沙創辦電影學校,招收電影專業學生和有獨立創作經驗的導演;他還曾是波蘭議會議員。他似乎永不疲倦。
他表達了對當今政治電影的憂慮:“當時那些電影上映時,影院里座無虛席。但現在,政治電影已經沒有觀眾。”
80歲的他還希望能在今年完成一部新電影,有關前蘇聯1940年在卡廷森林中對波蘭戰俘軍官實施的大屠殺,他的父親就在那場災難中死去。“我計劃將這部影片的重心轉到個人角度——等待父親歸來,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最后才意識到他永遠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