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果飄香

早些年，提起香果，不管是城里人，還是鄉(xiāng)下人，都很親切，不易忘記。眼下，不敢說了，特別是小孩子，就更不知道了。其實香果，好吃、好看也好聞，口感綿潤、甜度適中；色澤自然、立體、深淺粉色過渡，尤其是熟透的果子，外表裹著一層白霜兒，極富層次感，像油畫的著色，準確地說，天生一身“食欲色”。之所以稱之為香果，是它的香氣濃郁，飄得遠。每年果秋的時候，方圓十幾里，香氣四溢。誰要是挎著挑著果子，從你身邊一過，真舍不得換氣，不由得要目送他一程，似乎果子的主人都變香了。然而，就因為它是熱貨，不扛時間，不宜儲藏，不賣高價，眼下幾乎很少見了，鳳毛麟角。

只是少，還沒絕。但果質(zhì)差多了，色、個兒都不如以前了。盡管這樣，每年香果下來的時候，我還是J艮敏感，留意香果的身影。平常很少光顧農(nóng)貿(mào)市場和沿街攤點，這時例外。這邊走走，那邊轉(zhuǎn)轉(zhuǎn)，不煩不躁，耐心細致。嘿，這兒有，喜出望外。只要找到香果攤，就把主人當家鄉(xiāng)人了。決不問價，一定稱它十來斤，如果看著不多了，索性就包圓兒。因為你大可不必擔心價錢，不會太高，天熱，攤主見好就收。我感謝攤主和背后的果農(nóng)，在香果“不吃香”的今天，仍在薄利經(jīng)營，這才使得這一果品尚未絕跡，從而又把你帶到香果豐收的年代。是啊，它曾經(jīng)給人們帶來過收入，帶來過喜悅，見到香果，備感親切。

香果的產(chǎn)地分布在昌平西部的流村、高口和十三陵地區(qū)，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香果吃香。此項收入可占到全隊收入的一大半，香果豐收，全年不愁。香果的產(chǎn)量具有明顯的大小年之分，從春天盛開的果花就能判斷秋后的收成。趕上大年，人們的喜悅也隨果香四溢。那時，我家屬第四生產(chǎn)隊，產(chǎn)量和三隊差不多，但明顯高于一、二生產(chǎn)隊。好年景，一個日·值合一塊四，勞動力多的家庭，年底分紅能拿回八百多塊，而一、二生產(chǎn)隊因香果少，只合六七毛錢，少一半多。那年頭如果個人富，誰看你都眼兒氣、眼兒紅，也根本不讓你富；但是集體富，理直氣壯。誰家日值高，誰就被刮目相看，招來羨慕的目光，想不到香果也能給人長臉。看來什么時候，也不是越窮越威風，越窮越光榮。

香果從摘果到掃茬，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當時主要是賣給城里人。每年的果秋一到，大部分男女勞力，就一項活茬——摘果子。隊上的五六掛馬車，也就不盤騰別的了，整裝送果。通常是下午，裝好車，把式兒回家吃完晚飯，太陽落山，開始啟程。馬車要走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送到馬甸的北京市果品公司的一個批發(fā)站，辦完手續(xù)，再送到城區(qū)的各個副食商場或食品點。這家?guī)卓穑羌規(guī)卓穑屯暌冒胩斓臅r間。中午找一家小飯館，一碗飯、一份八分錢的炒小白菜，很滿足。

我也押過車。這活兒小伙子都爭著去，不為別的，順便逛逛北京城。可又擔驚受怕，你得保護財產(chǎn)，不能因為你給集體造成損失，因為時常發(fā)生被盜被搶的現(xiàn)象，好在我沒甲幾趟，沒趕上。每次送貨一定要兩三掛馬車結(jié)伴而行，前后照應。從西豐山出發(fā)，繞東關(guān)山后身兒，經(jīng)陽坊到沙河。這段路很平靜，很踏實，能瞇會兒睡會兒。一到沙河，差不多就夜深人靜了，但這時候絕對不能睡了，馬車就得轟起來，至少小跑兒。把式兒和押車人也得格外精神起來，特別是押車人頭要朝后趴在車上，以防不測。因為這段路出聲頻率最高。當時去北京的這條路，兩邊都是兩摟粗的大柳樹，沒有路燈，趕上陰天，一片漆黑。越怕越來，走著走著，就躥出幾個人來，沒別的目的，就是想吃幾個果子，明要肯定不給面子，這都是果農(nóng)的血汗，那就搶。有的用鐮刀剌破果筐，往外掏，有的索性割斷繩子，扒走一筐，很恐怖。為了安全，使財產(chǎn)不受損失，后來就改用小鋼絲繩剎車，還真見效，但一上了這條路，還是有些緊張。盡管盜筐的事沒發(fā)生在我身上，那得說幸運。每次送貨，不到天亮，這口氣松不了。等大白天往城里走時，心情就不一樣了。那種感覺很得意，很自豪。因為所有人從馬車旁走過，都不約而同地說：“真香。”于是，我們的感覺自然很美。

摘香果，很講究。手不能使愣勁兒，要對付著。不然那層白霜一旦蹭掉，就不好看了，如果勁使得過大，果子就會變顏色，這是最忌諱的，當然也就掉價了。有經(jīng)驗的果農(nóng)，不是攥著果子往下擰，而是輕輕地從底下往上把果把兒托掉，再捏著把兒妥妥地放進籃子。往筐里倒時，更要精心，兩只手捧著籃子口，幾個幾個往下漏，不能有落差，是慢慢從下往上堆，這樣才能保持香果的色澤，才不至于硌著，才能賣上好價錢。所以摘果子的活兒，沒有小孩子什么事兒。說來奇怪，香果封筐，用臭椿葉最好，扛時間，顯得漂亮，香氣更濃。什么道理，至今也不曉得。那時候裝筐講究果面兒，果筐浮頭，一定要用最大、最好、最紅的，不是蒙人，收果子的也知道，這樣做約定俗成。說白了，就想賣個好價錢。

說起香果，那年頭是走親戚串朋友最好的禮物。別說城里，昌平平原地區(qū)也很稀罕這東西。果秋一到，大人小孩、挎著提著、坐車騎車，就忙活開來。誰要是有一個親戚在香果產(chǎn)地，就能炫耀幾句。那年頭兒水果很少，洋水果就更難見到，香果由于產(chǎn)量大、質(zhì)量好，便成了上品，在水果家族也著實當了幾年“大腕”。

記得有幾年，用香果換大米，對于果農(nóng)是很實惠的事情，但對方圖什么呢?后來才知道，這里面有故事。五十年代初，昌平西部的水臺、大水峪、水澗等幾個村兒，由于部隊占地，建立軍事設(shè)施，全建制搬到了大興縣。故土難離，但必須搬，要順從大局，服從國家。家搬走了，但搬不走鄉(xiāng)情，搬不走對根的眷戀。那兒曾經(jīng)是他們幾代繁衍生息的地方，那兒有他們思鄉(xiāng)的香果樹。于是為了這份鄉(xiāng)情，騎車一百多里，捎著大米，回老家這邊，換香果。十斤果換一斤米，在這不去過多計算物種的價值，這本身就是一種價值，一種思鄉(xiāng)戀鄉(xiāng)的情結(jié)，主要品嘗嘴里的感悟。

改革開放后，果品產(chǎn)業(yè)得到迅猛發(fā)展，果品市場異常繁榮，土的、洋的，南方的、北方的，各種水果應有盡有。但我還要感謝幾乎瀕臨絕跡的香果，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過情趣，為我們那個年代作出過貢獻。生活就是這樣，只要有情感，就會產(chǎn)生無限的思戀。

但愿香果仍飄香四溢，至少不要絕跡，哪怕剮艮少很少，因為她真實記錄了那個時代的生活情景，昌平的歷史有它一號。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