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高揚文,原名高芳鴻,原冶金部副部長、黨組副書記,后任煤炭部部長、黨組書記。1952年,被選為團中央候補書記。同年任中央有色金屬工業局局長。1955年任重工業部部長助理。1956年任冶金工業部副部長、黨組副書記。1965年任國家經委副主任。1966年任北京市委工業書記、工交組長。1978年任冶金部副部長、黨組副書記。1979年任煤炭部部長、黨組書記。1985年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顧問。1987年任中國康華發展總公司副董事長。1995年離職休養,2004年1月5日去世。本文為其家屬提供的遺稿。
從1964年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在中國大地上掀起一個三線建設的高潮,即使在“文化大革命”那樣動亂的情況下,三線建設也沒有完全停下來,可見這個建設是十分重要和迫切的。
把中國分為一線、二線、三線是毛主席親自劃分的。從黑龍江到廣西沿海各省、市、區是一線,一線就是前線。西南三省,西北除新疆、內蒙部分地區外大部分地區,湘西、鄂西、豫西、山西等地區是三線,中間地帶是二線。三線又稱大三線,這是因為沿海各省在自己的省區內,也劃一片地區為小三線。
三線建設是完全根據毛主席的一系列指示開始的。1964年,我國國民經濟調整已取得很大成績,“大躍進”所造成的困難已基本克服,而國際形勢卻異常緊張,這時毛主席提出了三線建設問題。本來“大躍進”期間,已經在西南和西北開始建設鋼鐵企業、軍工企業,修建鐵路,但在調整期間由于資金困難,全部下馬了。毛主席首先從恢復這些企業的建設入手,提出了建設三線問題。他在1964年5月就明確指出:攀枝花鋼鐵廠還要搞,不搞我總是不放心,打起仗來怎么辦?又說:我們的工業建設,要有縱深配置,把攀枝花鋼鐵廠建起來。建不起來,我睡不好覺。9月,又提出批評,說把川黔、滇黔兩條鐵路停下來是沒有道理的。11月在聽取西南地區鋼鐵產量增長情況的匯報時又指出:三線建設我們把鋼鐵、國防、機械、化工、石油、鐵路都搞起來;那時打起來就不怕了。毛主席還說,你們再不安排,我要騎著毛驢下西昌。還說,沒有錢,可以用我的稿費。毛主席關于建設大小三線的講話是很多的,但我手頭沒有資料,只能根據記憶寫了這幾條,這雖不能夠全面反映出毛主席的戰略思想,但也可以看出毛主席非常重視三線建設。
冶金部行動起來
當聽到毛主席說“你們再不安排,我要騎著毛驢下西昌”時,中央各部委、各有關地區立即行動起來,三線建設的熱潮從此開始。鋼鐵工業是重點之一(軍工、煤炭、鐵路都是重點),冶金部迅速調集人馬,開到西南、西北,研究方案,布置建設工作。建設大軍隨后兼程前進,在三線擺開戰場。
因地理關系,三線建設重點在西南,兼顧西北。冶金部在西南、西北各設了一個領導小組。西南小組由徐馳、李非平、李鐘、韓清泉等負責。我當時在白銀廠蹲點,就兼任西北小組組長,副組長是劉學新。兩個小組都緊張地運轉。雖然“文化大革命”打亂了三線建設的規劃,但建設沒有完全停下來。不到10年時間,西南、西北都建成數以百計的工廠、礦山。三線建設對冶金工業來講,可以說是繼第一個五年計劃之后的又一個建設高潮。粉碎“四人幫”后,特別是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經過整頓、改革、技術改造,三線的冶金企業都成了冶金工業的骨干企業。
我在這里介紹幾個有代表性的項目。
攀枝花鋼鐵公司
冶金工業三線建設最大的項目,首推四川攀枝花鋼鐵公司,這也是整個三線建設有代表的項目。說起攀鋼建設,應當追溯到“文化大革命”以前。地質部的勘探隊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根據40年代地質專家調查的資料,在北自四川省西昌,南至川滇邊界的金沙江,長約200公里的安寧河谷和金沙江河谷地帶發現了幾處大鐵礦,主要有西昌的太和、德昌的白馬、鹽邊的攀枝花(這是地質隊所在村,因有木棉樹,俗稱攀枝花,因而得名),儲量很大。還在金沙江河谷發現了煉焦煤。因此,產生在這一帶建設鋼鐵廠的設想。
1958年春天成都會議時,毛主席批準了建設攀枝花的設想。隨后西南協作區四川省委第一書記李井泉、書記廖志高、楊超(四川省委工業書記)和我坐飛機飛抵西昌,并從西昌到會理一帶考察了一番。當時這一帶經濟十分落后,西昌連一個小機械廠也沒有,老百姓生活也很艱苦。李井泉很感慨地說,沒有想到解放這么多年,老百姓依然衣不遮體。我們下決心開發這里的鐵礦,建立鋼鐵廠和其他工業項目,以發展這里的經濟。并當即決定成立西昌建設委員會和西昌鋼鐵廠籌備處,由楊超兼任建委主任。我聽取了地質隊的匯報,了解到這里有那么多的大礦,心中非常高興,但是這里的鐵礦是含釩、鈦的磁鐵礦,是否能冶煉出鐵來,尚是未知數,必須進行試驗。因此我建議先在西昌建一個小鋼鐵廠進行試驗。同時還選擇了離太和鐵礦很近的西昌飛機場作為將來西昌鋼鐵公司的廠址。可是到了1962年,因為調整,國家無力進行準備工作,西昌鋼鐵廠下馬,人員疏散。
隨著攀枝花地區鐵礦、煤礦的逐漸探明,就把從西昌到攀枝花一帶要建設的鋼鐵廠稱為攀枝花鋼鐵廠。但究竟建在哪里,當時沒有仔細研究。1964年4月至5月,毛主席兩次談到要建攀枝花鋼鐵廠,說不搞總是不放心,打起仗來怎么辦?遵照毛主席的指示,由國家計委副主任程子華負責,率領中央各有關部門到西南規劃三線建設,冶金部派徐馳率領工作組前去選擇攀枝花鋼鐵廠廠址。經過對西昌、德昌、米易、攀枝花幾個地區的比較,認為攀枝花地區蘭尖鐵礦最容易開發,應當先開采。而寶鼎煤礦就在鐵礦附近,可以就地供應,加上又有滾滾而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沙江水可資利用,實在是一個建廠的好地方。而西昌地震烈度系數大,太和礦儲量雖豐富,但開采難度比較大,水源也比較緊張,所以工作組決定舍西昌而選攀枝花。但攀枝花地區沒有平坦的地方,建一個150萬噸的鋼鐵廠,起碼要5平方公里的廠址,但這里連1平方公里的平地也沒有,這就成為一個大難題。我國的技術人員是具有創造性的,他們在金沙江邊上一個叫弄弄坪的山坡上,左測量右比較,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要在2.5平方公里的山坡上,依山勢設廠,采用臺階式布置,安排一個大型鋼鐵廠。把一個大型鋼鐵廠建在狹窄的山坡上,這在世界鋼鐵工業建設史上也是無先例的。
鄧小平、李富春、薄一波等親臨現場考察、研究,批準了在弄弄坪建廠的方案,于是一場集科研、設計、建設于一體的大戰迅速展開。
攀枝花鋼鐵廠能不能建設成功,首先取決于能不能在普通高爐中用含二氧化鈦高達20%以上的釩鈦磁鐵礦煉出鐵來。按常規冶煉方法,二氧化鈦在高爐里是不熔化的,鈦粉粒和鐵水粘在一起,渣和鐵不分,流不出鐵水來。不突破這個難關,就談不到建設鋼鐵廠。于是,一個以周傳典為首的攻克釩鈦磁鐵礦冶煉關的技術專家組成立起來,要在一年之內解決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解決的冶煉技術難題。專家組先在承德100立方米高爐進行模擬試驗,后到首鋼610立方米的高爐上試驗,再在西昌兩座28立方米小高爐上用攀枝花礦石進行了長期試驗,一次又一次摸索規律,最后得出一套完整的工藝流程來對付在爐內搗亂的二氧化鈦,終于從高爐內流出了鐵水。奔騰而出的鐵水,宣告攀枝花鋼鐵廠可以開建了。不但冶金戰線廣大同志激動異常,黨中央、國務院領導同志也非常高興。1973年我和周傳典等在攀鋼蹲點,在周傳典的主持下,曾經把當時的研究成果匯集成冊,不僅永遠保存了這些資料,表彰了參加攻關的同志們的功績,同時還為生產現場的技術人員、工人提供了技術教材。
有了新工藝和設計藍圖后,重擔就落在建設大軍身上。1964年臘月,成千上萬的建設大軍不分晝夜,奔赴到幾乎沒有人煙的崇山峻嶺之中,在江邊、山溝中支上一個個帳篷,三塊石頭架飯鍋,開始了艱苦的戰斗。攀枝花鋼鐵廠的建設,是在非常困難的外界條件下進行的,不但要克服地理條件上的種種困難,還要克服氣候上的困難。這里沒有春夏秋冬四季,只有雨季和旱季,從每年的9月到第二年5月為旱季,氣候炎熱,滴雨不見,人們就像在蒸籠里勞動;而雨季則經常大雨瓢潑,山洪咆哮,工地隨時有塌坡的危險。但是這些困難沒能嚇倒中國工人階級。然而由于“文化大革命”帶來的思想混亂,導致建設隊伍內部分裂,造成兩派斗爭不息,影響了工程建設的進度。幸好在那里“支左”的解放軍代表遵照周總理的指示,防止了兩派斗爭發展成武斗,始終以建設為重,沒有長期停工。
當時攀枝花沒通鐵路,一切生活、建設物資都要經成都或昆明運到現場,運量很大,運輸路程很遠,道路崎嶇,山高溝深,困難之大是可以想象到的。但這一艱巨任務得到北京、遼寧、山東、河南、安徽五個省市共1500輛卡車的支援,在1970年成昆鐵路通車之前,運進3150萬噸物資(不止是攀鋼一家的,而是鋼鐵、煤、電、交通等所有項目需要的物資和幾萬人的生活用品)。幾十噸、上百噸的數以百計的大件,硬是用汽車拖進來了。世人常常夸耀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英美盟軍在法國登陸后,后勤支援是運輸史上的奇跡,我看攀枝花建設的運輸組織工作和它相比,毫不遜色。有人會說,怎么能和盟軍在法國登陸相比呢,那是戰爭,希特勒拼命抵抗。可攀枝花建設又何嘗不是在類似戰爭的環境中進行的呢?那時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峰期,北京“五大領袖”一直想沖攀枝花,由于周總理親自阻擋,沒有闖進去。可是成都、西昌、昆明等地卻烽火連天,造反派的頭頭們沿途設關布卡,搶貨劫車,不讓通行,弄得攀枝花地區幾乎沒有隔夜之糧,不得不派軍隊押送,才勉強把交通命脈保住。
在攀枝花鋼鐵公司規劃區域內,和攀枝花鋼鐵廠同時建設的還有煤礦、電站、交通、林業、建材等一系列項目。最重要的還是從成都通過西昌、攀枝花到昆明的全長1000公里的鐵路。這是我國最難建的鐵路,其隧道、橋梁之多,超過以往任何一條鐵路。為早日建成這一交通大命脈,數萬筑路大軍戰險山、斗惡水,日夜奮戰。人們常說“戰天斗地”,然而只有參加過攀枝花鋼鐵公司和成昆鐵路建設的人,才能真正領會“戰天斗地”的艱難和意義。
俗話說“蒼天不負有心人”,艱苦的勞動終于結出豐碩的果實。1970年7月1日,在成昆鐵路全線通車的同時,攀枝花鋼鐵廠第一座高爐流出了鐵水。1974年從礦山到軋材,鋼鐵廠基本建成了第一期年產150萬噸鋼的大型鋼鐵基地和煤、電、鐵路、建材的全部配套設施,在地處深山的攀枝花形成了一個新型的工業城市——渡口市(后改為攀枝花市)。
攀枝花鋼鐵廠所采用的大型設備,除了幾臺大型吊車外,全部由國內制造,這與鞍、武、包三個鋼鐵廠不同。攀鋼所采用的工藝流程,如高爐冶煉含釩、鈦的磁鐵礦、120噸氧氣頂吹轉爐煉鋼、霧化提釩等,都是中國第一次采用。這是我國在美國、蘇聯封鎖的情況下,自力更生的偉大勝利,是值得冶金戰線廣大職工驕傲的。但是,這些國產大型設備,畢竟大部分都是國內第一次制造,又碰上“文化大革命”,質量不過關,投產后不能正常生產,后來又進行了一年多的攻關才解決。
攀枝花建設所以取得成功,還有一條重要的經驗,就是中央有關部門在大規劃的大框框范圍內放權,在基地內部組織統一的指揮機構和總黨委,把各部門的資金捆在一起,統一規劃、統一建設。建設初期,以徐馳、李非平為首的特區黨委、總指揮部實施了有效的領導,真正把各行各業捏在一起,同心協力,各自負責完成自己所擔負的任務,避免了條條塊塊分割、你拉我扯白費工的弊端。
前幾年冶金部思想政治研究會在攀鋼開會,我曾講過一次話,我說,北有大慶,南有攀枝花,都是在國家最困難的時期(大慶在三年困難時期,攀枝花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最艱苦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建設起來的,比較起來,攀枝花在地理條件、氣候條件、交通條件等方面比大慶更困難一些。兩個大項目的建成體現了中華民族不怕任何困難的最偉大、最寶貴的精神。有了這種精神,任何艱難險阻都阻擋不住我們。
中國最大的鋁加工廠
冶金戰線三線建設第二個有重大意義的項目是位于重慶市市郊的西南鋁加工廠。既然要準備打仗,就要有軍工生產所需要的金屬材料,以制造武器。建設三線,冶金工業的任務,就是一旦戰爭被強加在我國人民頭上,在大三線能夠生產軍工所需要的各種品種、規格的金屬材料。為了這一目標,冶金部在三線建立了配套的冶煉、加工企業。除攀枝花鋼鐵廠外,第二大的,要算為國防工業提供鋁材的西南鋁加工廠。
冶金部本來有一個哈爾濱輕金屬加工廠,但到了20世紀60年代,哈爾濱變成前線地帶,再加上蘇聯當年留了一手,沒有給我們配上生產先進飛機材料的大型設備。因此我們還需要建設一個比哈爾濱輕金屬加工廠更大的鋁加工廠。這個廠的廠址選擇,最初選在甘肅省與青海省交界處的紅古,準備在那里建一個從鋁氧、電解、炭素制品到鋁材加工的完整的鋁基地。單從地理條件講,那里確實是一個好地方,有鐵路、有水源、有平坦的場地;又處在蘭州與西寧之間,可以得到兩省的支援。但從大的地理位置來看,又有些太靠北了,所以考慮再三,冶金部黨組認為還是把加工廠建在西南為好。在西南地區,曾選擇遵義作為建廠的廠址。遵義是真正的大后方,離貴陽鋁廠不遠,又是歷史上遵義會議的舊址,是具有優越條件的,但考慮到當地的工業基礎薄弱,國家最后決定把這個廠放到重慶市郊區。
這個廠安裝了我國最大的3萬噸模鍛水壓機、1.25萬噸臥式擠壓機、2200毫米的熱軋、冷軋板機,產品比哈爾濱加工廠提高一個等級。這樣的大型設備不僅在亞洲是第一流的,就是在世界范圍內,也只有少數幾個工業大國才有這樣的工廠。它可以生產世界上最大的飛機用的鋁材。
西南鋁加工廠雖然重要,但比攀枝花鋼鐵基地的規模小一些,在建設過程中解決困難問題也不如攀枝花那樣及時,再加上當時四川省受“文化大革命”中動亂的影響,直到1973年加工廠的一期工程才完成。這個廠的布置,也受到林彪“山、散、洞”理論的影響,車間分散幾處,最重要的軋板車間竟被從高崗上移到一個低洼地,不但受到洪水的威脅,運料也不方便。好在沒有進洞,沒有造成大的危害。即使有這些缺陷,這個廠的建設投產依然標志著中國鋁加工工業開始了一個新時代。這個廠和攀枝花鋼鐵廠一樣,證明中國人民有雄心壯志,不管有多大困難,看準了、下決心要辦的事情,就一定能夠辦成。
在西南地區,還擴建了成都無縫鋼管廠、重慶鋼鐵公司、重慶特殊鋼廠、昆明鋼鐵廠、遵義鐵合金廠,完善了貴陽鋼鐵廠,新建了長城特殊鋼廠、遵義金屬材料廠、峨眉鐵合金廠、樂山冶金軋輥廠等一系列工廠。這些工廠細寫起來要費很多篇幅,我只想把水城鋼鐵廠簡要介紹一下。
反復折騰的水城鋼鐵廠
六枝、盤縣、水城是貴州的三個縣,煤炭儲量在200多億噸,而且煤種齊全,也比較容易開采,是西南三線建設的最大的煤炭基地(另外兩個基地是重慶和攀枝花)。建設六盤水的主要目的,是為攀枝花鋼鐵基地提供煉焦煤和動力煤,和攀枝花鋼鐵廠是一個整體項目。原來規劃把煤運到攀枝花,回來的列車把礦石帶來,所以在水城布置了一個100萬噸規模的鋼鐵廠。煤鐵交流,各得其益,是一個很好的規劃。水城鋼鐵廠的建設是與攀枝花同時開始的。從鞍鋼調去一個以陶惕成為首的班子,包括領導干部和工人,由鞍鋼包建,一些設備也由鞍山支援,先建一個60萬噸鐵廠。建設進行得很快,一座中型高爐和與之配套的設施很快建了起來。但是“文化大革命”對該廠建設沖擊很大,陶惕成被整死,工程陷于停頓,再也沒有能夠把煉鋼、軋鋼配套設施建設起來,所以有了“水鋼、水鋼,有鐵無鋼”的說法,水城鋼鐵廠成了有名的虧損大戶。20世紀70年代后期,水城鋼鐵廠的經理張子熊很著急,貴州省委更著急,都想把煉鋼廠、軋鋼廠建起來,使水城鋼鐵廠發揮作用。1977年我和周傳典曾兩次前去幫助規劃,又增建了一座高爐,煉鋼廠也開了工,水城鋼鐵廠的建設又恢復了。后來遇到調整,又耽誤了一些時間,直到1984年,水城鋼鐵廠才有鋼、有材。前后折騰來折騰去,經過20年水城鋼鐵廠才建成一個中型鋼鐵廠,浪費很大。
遵義鈦廠和峨眉單晶硅廠
在西南三線建設的有色金屬新建項目,除了鋁加工廠外,重要的還有遵義鈦廠、峨眉單晶硅廠(半導體材料廠)、自貢硬質合金廠。鈦是20世紀50年代新興金屬,也是軍工產品的重要材料,我們曾在撫順鋁廠搞過試驗,取得了成功。三線建設時,就把已取得的工藝技術移植到遵義,建設大型的鈦冶煉廠。那時攀枝花鐵礦中的鈦還不能回收,冶煉所需要的鈦精礦,取之于廣西、廣東和海南島海濱的砂礦,這些地方的海灘沙子里含有二氧化鈦較高,采用重選方法,可以取得質量很高的鈦精礦。我們建的鈦廠,雖然比世界上當時采用的工藝落后一些,但也能生產高質量的海綿鈦。同時又在遼寧省錦州鐵合金廠建了一個鈦車間,使鈦金屬和鈦材立足于國內。
單晶硅是電子工業必不可少的材料。“大躍進”期間,北京有色金屬研究院研究出生產單晶硅的工藝,并建設了小型生產裝置。為了在三線建立基地,就把有色金屬研究院的人員調到二線,建設正式的生產廠,同時繼續開展研究工作。這個廠子是很成功的,是我國第一個單晶硅廠,可惜也因受了“山、散、洞”的影響,廠址太靠山了,沒有擴展的余地。以后又在河南省洛陽、陜西省華陰建立了兩個廠。洛陽和華陰相距不遠,建設兩個同樣的廠,顯然有些重復,這是“文化大革命”期間建的,有點欠考慮。
西北三線地區的冶金工業建設
在西北地區,冶金工業的三線建設規模沒有西南那樣宏偉,部分原因是地理位置靠北,部分原因是受投資的限制。但是也建了一些工廠,甘肅境內的白銀鋼鐵廠的銅加工廠、小鐵山的鉛鋅冶煉廠、隴西鋁加工廠、紅古的炭素廠;陜西境內的寶雞稀有金屬加工廠、西安精密合金廠以及青海西寧的特殊鋼廠和寧夏的鈹、鉭、鈮廠等。同時恢復了甘肅酒泉鋼鐵廠。在寧夏石嘴山鋼鐵廠原址建設了金屬制品廠。下面我也簡單介紹幾個項目。
甘肅酒泉鋼鐵廠倉促下馬的情況我已寫過了。當毛主席提出三線建設時,冶金部就決定恢復酒泉鋼鐵廠的建設。酒泉鋼鐵廠離中蒙邊界較近,離我國腹地很遠,算做三線邊緣地帶。1964年我去酒泉鋼鐵廠幫助制訂恢復規劃,決定首先恢復礦山建設,然后恢復高爐、焦爐,建設煉鋼、軋鋼成套設備。鏡鐵山鐵礦在海拔3000米以上,氣候寒冷,條件艱苦,沒有過硬的隊伍是拿不下這座礦山的。為此我把已調到白銀廠的全國聞名的馬萬水工程隊調去開山建礦。馬萬水工程隊是一支思想、技術都過硬的好隊伍,在白銀廠我和他們相處了一個時期,確實很佩服。當我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們后,全體職工二話沒說,全部服從命令。那時馬萬水已因癌病去世了,但他帶領過的隊伍,依然保持他生前的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風。這支隊伍由馬萬水的繼任者馬明帶上山去,干得很好。可惜“文化大革命”開始后,把酒泉鋼鐵廠建設又沖掉了,馬明挨了批斗,馬萬水工程隊也調離鏡鐵山,轉到邯邢礦山去了。酒泉鋼鐵廠拖了許多年,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建成投產。酒泉鋼鐵廠的上馬、下馬反復多次,也延續了20多年,錢浪費了,人也熬老了,這樣的教訓是不應當再重復了。
青海省西寧市西郊,“大躍進”時建有一個小鋼鐵廠,調整時下馬了,廠址荒蕪,省里準備改建其他工廠。我考察了這個地區,認為在這里建一個特殊鋼廠比較合適,西北沒有特殊鋼廠的空白也可以補上。省委和部黨組同意我的意見,決定把本溪特鋼廠搬到西寧。本溪特鋼廠規模雖不大,但基礎好,搬遷比較容易。之所以搬本溪特鋼廠,是因為東北地處一線,已有大連、撫順、齊齊哈爾、本溪四個特鋼廠,可以搬走一個。
本溪鋼鐵廠黨委擁護黨組的決定,特鋼廠廣大職工響應黨的號召,連人帶設備迅速搬到海拔2000米以上的青海高原。建廠非常順利,不到兩年時間就建成投產,而且生產很正常,成為一個先進企業。20多年來,西寧特鋼廠為國家作了很大貢獻,我認為這是一個最成功的搬遷項目。
本溪鋼鐵廠同志很有創造精神,設備和大部分職工搬走后,留下的同志利用原有的廠房,又建了一個特鋼廠,結果一個廠變成兩個,貢獻更大。我很佩服本溪鋼鐵廠同志的全局觀念和開創精神。
寧夏的石嘴山鋼鐵廠也是“大躍進”期間建設的,由于沒有礦石,調整時期下馬了。三線建設時,我到那里在原地規劃建設一個鋼絲繩廠,也建成了。陜西略陽、甘肅蘭州“大躍進”時也都建有鋼鐵廠,由于三線建設的需要,也都恢復了。再加上新疆八一鋼鐵廠,國家終于在經濟落后的大西北,打下了鋼鐵工業的基礎。
在西北最有戰略意義的有色金屬工業項目,是陜西寶雞稀有金屬加工廠。稀有金屬加工材料是我國極缺的品種,過去雖然采取了一些臨時性的措施和幾個廠協作的方法,也能生產一些,但沒有形成正式生產能力,質量也得不到保證。因此,建設正規的稀有金屬加工廠就勢在必行。有色金屬研究院在試驗廠里已積累了生產經驗,所以就以他們為基礎籌備建廠。經過多次廠址考察,選定了在寶雞市建廠。之所以把廠址選在寶雞,是因為寶雞是隴海、寶成鐵路的交匯點,交通方便,又處在號稱“糧倉”的八百里秦川,工業基礎雖不如西安,但已有幾家大工廠在那里安家落戶,在西北是一個比較理想的地區。稀有金屬加工廠引進了一部分國外設備,工藝和技術裝備在當時是比較先進的,它的建成改變了我國稀有金屬材料加工,特別是鈦材加工的面貌。
西北的三線建設,也多少受“山、散、洞”的影響,如白銀公司銅加工廠、寶雞稀有金屬加工廠布置比較分散。特別是稀有金屬加工廠,在“文化大革命”中批斗我以后,從原來我選定的山前平地搬到山溝里,造成生產流程和管理上的很大困難。
冶金工業三線建設的得失
有人提出,冶金工業的三線建設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或者是得多還是失多?現在離當時毛主席提出三線建設已有40多年,絕大多數的廠子已經建成生產了30多年,按照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觀點來衡量,我認為,冶金工業三線建設無論在西南還是在西北,都是成功的。那時建起來的工廠,在粉碎“四人幫”后,特別是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都以嶄新的面貌出現在中國大后方,在各個不同方面作出了自己的貢獻。有些企業,如攀枝花鋼鐵廠,已經完成第二期擴建,說明它有生命力,如果不成功,就會像“大躍進”時期建設的那些“小土群”、“小洋群”那樣自生自滅。但是,畢竟三線建設高潮到來之時,“文化大革命”高潮也到來了。“文化大革命”沖擊了一切,自然也沖擊了三線建設。在動亂期間,一些工廠有的暫時停下來,有的半停,影響了建設速度。從1964年到1974年,以攀鋼基本建成為標志,整個三線建設至少耽誤了兩年到三年時間。這是時勢造成的損失,不是三線建設本身的失誤。再加上林彪插手,大力提倡“山、散、洞”,也給幾個工廠造成不良后果,這也不是當時戰略決策時的失誤。從多數工廠廠址安排上看,還是合理的。我當時的思想,是抵制“山、散、洞”這個不科學、不經濟的政策的,我選的廠址,沒有一個太分散,更沒有進洞的。
冶金工業三線建設所以取得成功,首先是由于廣大職工發揚了愛國主義精神。為了保衛祖國,大家把三線建設看做是神圣的事業,不管有多大困難,都全力以赴。只要一聲令下,家可以撇下,背上背包,立即奔向黨所指定的地方。行動之快,不亞于軍隊接受戰斗命令。在任何艱苦的條件下,都不退縮、不逃避,迎著困難上,饑、渴、寒、熱都不在話下,充分表現出一種大無畏的獻身精神。這就是三線建設的動力所在。現在人們經常談論精神支柱的問題,當時的精神支柱,就是祖國利益高于一切。
一線支援三線,是冶金工業三線建設得以成功的一條重要措施。三線冶金工業沒有基礎,平地起家,沒有領導和技術力量,沒有生產建設經驗,一時也制作不出那么多的設備。所以冶金部黨組在布置時,將許多新建企業都交給一些一線企業,由它們全力支援,直到建成為止。像長城鋼廠、西南鋁加工廠、西安精密合金廠等一大批企業,都有自己的母廠。從領導干部到工人,從技術到設備,都做到無條件地支援,有的干脆就是包建。這一決策很成功,許多工廠建設上的困難都迎刃而解了。我認為,這一經驗即使到今天,仍然是有用的。
從上到下領導重視,措施得力,是冶金工業三線建設成功的一項重要保證。國務院領導同志親自拍板定案,省卻了許多扯皮。部里派遣了大批有經驗的干部在現場親自指揮戰斗,隨時解決問題。部里司、局職能機構全力以赴,保證三線建設的需要。各省、區的黨委和政府大力支持,親自參加決策和建設的領導,各協作單位互相支援,這就爭取了時間。如果沒有“文化大革命”的破壞,一直搞下去,成績會大得多。
當然各工業部門三線建設情況不完全相同,有些建成的工廠后來不能很好發揮作用,最后不得不搬出來。但從戰略指導思想上看,三線建設的決策不能說是錯誤的。中國是一個有960萬平方公里土地的大國,有前方、有后方,當前方受到威脅的時候,自然要考慮后方的建設問題。蘇聯反擊希特勒的侵略戰爭,就是因為在烏拉爾地區建設了鞏固的后方,才有支持戰爭、最后舉行大反攻的物質基礎。這條經驗對中國的三線建設是起了作用的。還有,三線是大后方,是中國礦產資源豐富的地區,又是經濟很落后、生活很貧困的地區。從工業布局、開發資源、發展經濟、改善人民生活方面考慮,建設三線也是有理由的、必要的。至于在部署上有些錯誤造成一些浪費,當然是缺點,是值得總結經驗教訓的。
(責任編輯 謝文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