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媽媽。”姐姐勉強說。但在夜里,我聽見她在上鋪喃喃地說著:“我不。決不。”
媽媽死了。我們從火葬場捧回她的骨灰盒,來到華盛頓大橋。夕陽西沉,晚霞絢麗多彩。爸爸長久地撫摸著骨灰盒,終于遞給姐姐。姐姐忍住淚,將盒子拋過橋欄桿,它在空中滾了幾下,轉眼落到水面,濺起細微的浪花。
等我們抬起頭,“哦,天哪,那是什么?”
交通都停止了。在高高的天空,一條條亮麗的巨大彩帶漫卷、飄揚、掃動,多么瑰麗,多么神奇!我興高采烈,沒有注意到爸爸的表情。巨大的天幕猶如一個有生命的龐然大物,輕柔地落向大地,遮天蔽日。巨大的碎片落到我們身上,隨即被本身的重量撕裂,就像是華美輕薄的肥皂泡。我聽見爸爸從胸腔里呻吟著:
“天幕墜落了。完蛋了。”
附近卡車上的收音機說,是一場千年一遇的太陽風暴把它摧毀了。
此后幾天爸爸一直喝得醉醺醺的。星期一他有了好消息,原來有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姨婆為我們留下一大筆遺產。三周后,我們搬入了地下城區,住在兩間一套的居堂里。爸爸隨即出了遠門。“是在南極的石油鉆機上干活。”走前他說,“不準帶家屬,兩年內沒有探親假。不過我已經為你們的生活作了妥當的安排。兒子,要聽姐姐的話。”
“好的,爸爸。”
“女兒,家里全靠你了,答應我好嗎?”
“我答應,爸爸。”
爸爸要同我們吻別,姐姐不肯。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過爸爸。他偶爾也來信,說他又續了兩年合同,后來就杏無音信了。我們按他說的地址寄去的信全部原封不動地退回來。姐姐斷定爸爸又沉迷于酗酒,對他仍懷著深深的怨恨。我沒法勸她。
不過我知道爸爸的話說得不錯,這個世界完蛋了。千百萬窮人死于陽光幅射,地下城人滿為患,到處是暴動和騷亂。我和姐姐總算幸存下來。
上大學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知道了爸爸的下落。那天在地下游泳池,突然眼前亮光一閃,一個商人的文身黑紅相間,呈方格狀,十分眼熟。我湊過去說,你的文身真奇特。他說:“你喜歡?我可受不了。當時我是迫不得己呀,我急需皮膚,但貨源奇缺,沒辦法。”
我豁然醒悟,原來根本沒有什么富有的姨婆。隨后我查到了爸爸出售全身器官的合同,他沒能救活媽媽,但他賣的1 5萬美元卻足夠我們長大成人。媽媽說對了,爸爸對我們確實一片愛心,他用自己的肺來愛,用自己的肝、腎和皮膚來愛。
我拿不準是否該告訴姐姐。
“問候你,朋友,桃花已開透,一年一年消息遙遠,你是否依舊……”每當耳邊回響起深情眷戀的歌,便想起那些與我曾經同路走過的朋友。
曾記否?當我們吶喊著隨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又風塵撲撲跨進大學校門時,都市的繁華掩飾不了心底荒蕪流露的迷茫。是你,蓉兒,課余飯后常帶我躲進竹影斑駁的小園,讓我在亭臺樓閣的大觀做著曹雪芹的“紅樓夢”,在風起云涌的大海邊領略老人與鯊魚搏斗的壯美;在巴黎圣母院陰暗潮濕的伏蓋公寓聽見高老頭絕望的呻吟……。從此,文學的珠峰下便多了一個跋涉的身影。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畢業后,我們天隔一方,相見無期。蓉兒,我常想起那些書香滿園的日子,它使我貧瘠的心田芳草凄凄!
曾記否?阿潔,當我如一株浮萍在異鄉漂泊,舉言無談者,唯有“躲進小樓成一統。”你熱情相邀,忘不了清風明月下傾心長談;忘不了共進晚餐時的歡聲笑語,更忘不了切磋技藝時的面紅耳赤……”自別后,走過的笑語歡歌的日子,如鮮花吐蕊,時時芬芳我不再年輕的心靈。
還記得嗎?建芬,求學時,我們曾共喝一歌:“朋友啊,朋友,你可曾記起了我,當你心中痛苦,請你靠近我……”那天,手術之后,我臉色臘黃,躲在一窮鄉僻壤的角落。四周靜悄悄的,傷口隱隱作痛,仰望蒼白的天花板,孤獨酸楚涌上心頭:物是人非,朋友們已煙消云散,有誰知道我如此落魄?不由想起那首歌。忽然電話鈴驟響,心有靈犀,果然是你:老朋友,我剛查到你的電話號嗎,你身體好嗎?家中一切都好嗎?……”建芬,當時我有千言萬語,竟無語凝噎。之后的日子,我不再憂郁,笑聲如浪花飛濺打濕了無數個逃遁如飛的日子。
曾幾何時,自己在渾然不覺中被生活的激流磨平了棱角,也便在世俗的浪濤中隨波逐流。歲月無聲,心湖有痕。閑暇之余,曾手把腮兒遙望藍天,沉醉于相聚時的歡樂,曾“欲寄彩綢兼尺素”,怎奈區區小事都成阻。
“問候你,朋友,不見你長久,祝福你歡樂無憂……”優美的旋律仍在耳邊回響,我親愛的朋友,衷心祝福你們平平安安,歡樂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