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梔子花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隨之便是杯子的落地而碎。我不知道這是第幾個被我打碎的杯子了。“波波，你想喝水給我說一聲嘛!你看，唉!”劉媽嘮叨著將碎片掃走。我心里一陣痛楚。命運不公，我天生就不能同常人一樣去欣賞美好的世界，享受快樂的生活。在我的生活中沒有鳥語花香，更沒有陽光燦爛，我有的只是一片黑暗，一片無邊際的黑暗。爸爸媽媽曾對我講，我的眼睛是有希望的。可是，十幾年間，我卻不曾看到過什么希望。

童年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我常常獨自坐在院子里，耳邊沒有伙伴們的吵鬧聲，有的只是小鳥的叫聲，呼呼的風聲。我就這樣坐著，從爸媽上班再到他們下班。媽媽撫摸我的頭，爸爸抱起我，一滴水滴在我臉上流進我嘴里，咸咸的，我知道那是淚，是傷心的淚。七歲那年我進入了一所屬于我們這些孩子的學校。每天用手去摸那冰冷的刻著盲文的刻板，手磨得好痛好痛，可我不在乎，我認為只有涼涼的刻板才是真正屬于我的。后來，父母工作太忙，我也漸漸長大，于是便雇了人每天開車接送我，那個人就是吳叔。吳叔出生在一個貧困的鄉村，只念過兩年書便因貧困而輟學了。十二歲時，他便扛起包袱離開家鄉。他說他要為自己創造一片天地。然而，外邊的世界并不適合他。在城里，吳叔受盡了百般虐待和羞辱，可是為了生活他仍要不停地奔波。二十歲時吳叔遇到了現在的妻子，兩人結婚后不久便有了一對兒女，于是他便開始了更加繁忙的工作。有時累得躺在床上幾天不能動，可是一家人全指望他養活，他不干不行。后來，兒子和女兒長大了，各自有了工作，組成了家庭，生活也就好了起來。他兒子有一個女兒年齡和我年齡相仿，吳叔每次捉到她都很高興，可接著便沉默不語。我無心去問，因為我認為那是吳叔的生活，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可是我卻沒想到那個女孩竟走進了我的生活，成為我人生的轉折。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我和以往一樣坐在院子里等吳叔。我等了很久他才匆匆趕來。我沒有怪他，他把我扶進車里便開車走了。我覺得車里的氣氛有點不對，太靜了，以往吳叔總在開車時愛講笑話給我聽，盡管我不會去笑，他也不會停止。靜默，讓我感覺到害怕，到了學校吳叔把我交給老師便走了。

放學后，吳叔來接我，我坐進車內才發現車里還有一個人，并且是一個女孩。“嚴波，怎么不說話?”這聲音真的太好聽了，我感覺到有股暖流直沖心里。“哦，我不知道。”我感到我的聲音在顫抖，我的臉驀地紅了，“呵呵呵……”傳來一陣笑聲，就像被風吹響的銀鈴般動聽。“我叫梔子……這是我送給你的。”話音剛落，我的手里便多了一樣東西。憑感覺我知道那是一根細棍，我又用手去觸摸那“細棍”的另一端，令我吃驚的是在“棍”的另一端有一團我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那棍上還有兩片不知道是什么的薄片，我猜不出這是什么。“這是梔子花，剛摘下不久，很香的。”我把那所謂的花朵放在鼻前，真的好香啊!我用手去觸摸那片片花瓣，突然有一種，莫名的開心。對梔子花我又有一種好奇的心理。“你就是梔子吧?”我問了一句。“對，你挺聰明的嘛!”“你可不可以留下來?”“不行，我還有其它事要做，不過，我會常來看你的。”我點點頭，吳叔送我回家后便帶著梔子走了。

劉媽給我端來了飯菜。今天我吃得很多，因為我今天很開心。劉媽在爸爸媽媽回來后告訴了他們，媽媽開心地和爸爸爭著吻我。后來梔子便常來我家，她的到來改變了我的一切生活。她先教會我一些日常生活，譬如，洗衣服收拾自己的臥室等。梔子在我的窗臺上放了盆梔子花，每天早上我都能聞到梔子花香。梔子給我講世界的多彩：“公園里幾只小猴子調皮地在假山上玩耍……”“一個小偷準備在車上扒錢，誰知道自己卻被扒了……”梔子還愛給我讀一些名人的故事，她常對我說：“如果你用心去感受一切，那么你的生活就會很快樂。”與梔子相處的日子，我發覺梔子真的好偉大，對世界很了解而且還善解人意，我發覺我是最幸福的。

然而命運真的太不公，就在爸爸媽媽為我找到了希望時，卻又發生了讓我永生難忘的事。

那天梔子特意為我買了本詩集，她坐在我的面前為我朗誦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聽著梔子那甜甜的聲音，我暗想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第一天我要帶梔子去看梔子花，第二天我還要……還沒等我想出該做什么，卻聽到一聲輕響，像有什么掉在了地板上。四周靜悄悄的，一陣恐懼包圍了我，我感到呼吸困難，腦子里一片空白……

梔子很久沒來了。我常常獨自坐在客廳。我多么希望梔子突然來到我身邊，向我哭訴她對我的思念。可是，她一直沒有來，我曾向吳叔打聽她，吳叔只告訴我梔子有事沒時間陪我，等事一辦完就立即回來。吳叔每天都要給我送一枝梔子花，這是梔子讓他做的。每每接到花時，我心里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梔子太細心了。見不到梔子，我很失望。做手術時間到了，可我卻不肯做，爸爸媽媽苦苦哀求，可我絲毫聽不進去。我只想等梔子回來。因為梔子她答應過，一定會陪我做手術的。我就這樣坐在那里，耳邊是媽媽的哭泣聲。“波波，我來了!”我一驚：“梔子你……你回來了?”梔子拉著我的手：“傻瓜，我不來你怎么肯做手術呀!”我感覺到我的臉發燙。“好了，現在我在這里等你，你快去做手術吧。”我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很成功，五天之后就可以拆線了。我多么希望這五天能快點過去。然而，當我出了手術室時，卻感覺不到梔子的氣息。“吳叔，梔子呢?”沒有回答，一種失落感包圍了我……以后每天我都會收到一枝梔子花，但都是爸爸給我的，吳叔一直都沒來。我問爸爸知道梔子在哪呀?爸爸無語，只是將花給了我。我用手去摸梔子花瓣時，一滴水滴在了我的手上，這是一枝帶著露水的梔子花，我的心感到一陣酸痛……

二十八號，這是一個令我永生難忘的日子。早晨，我像往常一樣收到一枝梔子花。不過這次我沒有放下它。我一直拿著，我要在拆線后第一眼看到它，因為它是我和梔子在一起的象征。紗布一層一層地脫落，我也慢慢地試著睜開那緊閉了二十年的雙眼，一絲陽光射進我的眼中。“好痛啊!”我趕緊閉上雙眼。“波波你要學會堅強，堅強……”梔子的話回蕩在我的耳邊。我咬緊牙關再次睜開雙眼，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個模糊影子，若隱若現，最后終于慢慢地清晰了。好漂亮呀!一朵小小的白花，帶著兩片綠葉看起來是多么純潔!我又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爸媽——一個高大的男人和一個漂亮的女人。“我看見了!”我興奮地給爸媽一人一個吻，爸爸媽媽激動地流下了眼淚。這時關吳叔急匆匆地跑進來，他來到我面前不停地喘息。“波波，快…快去…梔子快不行了！”“什么？”這猶如一個晴天霹雷，驚得我連連后退。我看著吳叔紅腫的雙眼，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飛奔著跑向醫院……

護土把我帶進了一個房間，白色的房間，白色的窗簾，一個女孩閉著雙眼躺在床上，床邊放著盛開的梔子花。我的淚不停地流，連跌帶撞地跑到梔子面前，望著梔子清秀的瞼呼喊她：“梔子、梔子……”梔子睜開了雙眼。“波波，真的是你嗎?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我指了那盛開的梔子花。“波波，我好開心，你終于可以看到光明了，可我……”“不，梔子，你不能有事，你忘了嗎?你說過等我眼好了，我們一起去看梔子花的，我們還要永遠在一起的。”我大聲地對梔子說著，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波波，你聽我說，我常對你說世界的美好，卻忘了對你講生活中還有殘酷的現實。你現在要堅強，好好活下去，照顧好你爸爸媽媽，還有……還有和你在一起我……我很開心，我好…‘好想和你……永遠……”梔子閉上了雙眼。“梔子……你怎么了?為什么，為什么……”我大吼著沖出了房間，我跑到醫院的花園中抱頭痛哭，我恨老天不公，為什么讓我見到了光明，卻讓我心愛的人離去。一陣風吹過，我抬頭卻攫現了一片梔子花，那些花在風中不停地搖曳，恍惚間我看到了為我讀詩的梔子突然昏到在地，看到忍受病痛卻鼓勵我做手術的梔子，看到了滿眼淚水即將離去的梔子，我的心好痛。我站起身抱起梔子向那片花叢走去……梔子的頭垂下了，我摘下一朵美麗的梔子花插在她的秀發上，梔子更美了。我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