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乞討經歷,
成了他生命中最深的隱痛
李玉平今年21歲,父親李尕猴和母親董普春都是小寨村的農民。也許是恪守著“貧賤不能移”的古訓,他們是村里少有的不靠乞討為生的人家之一。但是骨氣代替不了鈔票,他們成了村中最窮的人家,至今還住在兩間搖搖欲墜的土坯房里。
李玉平出生的時候,小寨村已是乞討成風了。每到農閑,全村男女老少幾乎“傾巢而出”,成群結隊地涌向周邊城市,最遠的足跡竟到達了深圳和上海。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人從外面“滿載而歸”。平時,村民們聚在一起,切磋的不是農經,而是乞討時所采用的騙術……
有骨氣的李尕猴不愿去騙人乞討,可是因生活所迫,他經常要到鄰居家去借瓢面或借升米糊口。李家人因為不乞討,在村子里成了“另類”,經常受到別人的奚落。
1990年,天氣大旱,莊稼青黃不接,李家連下鍋的米都沒了,一家人餓得面黃肌瘦。眼見再這樣下去,一家人全都得活活餓死,李尕猴的妻子只得流著淚對他說:“咱們也去乞討吧,不然就真的沒法活了!我們餓死沒關系,可這兩個孩子怎么辦呀?”聽了妻子的話,李尕猴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于是,1990年3月,李尕猴第一次帶著兒子玉平踏上了乞討路。雖然小玉平當時只有6歲,但他對那次乞討經歷印象十分深刻。一天早上天還沒亮,父親就叫醒了他。他背上母親烙好的饃饃,懵懵懂懂跟著父親出了門。他們倒了好多次車,幾天后才來到成都。那天中午,小玉平拽著父親的衣角,走進了一家坐滿食客的餐館。興高采烈鬧酒的食客看到臟兮兮的李尕猴父子倆伸來一只破碗,都皺緊了眉頭,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說:“滾!倒胃口!”就在這時,小玉平驚訝地看到,一向令自己敬畏的父親竟噙著淚水,朝那群人跪了下去。這一幕令他幼小的心靈如遭雷擊,震撼不已。
這次“出征”,父子倆沒有討到什么錢。小玉平深深地體會到了乞討是一件多么沒有尊嚴的事情!他當時就暗暗發誓: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做乞丐了!
1990年12月,李玉平的母親在喂豬時摔傷了腰,急需一大筆錢醫治。父親四處借不到錢,萬般無奈,只得再次帶著玉平外出乞討。眼看著母親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李玉平只好違心地答應了。可是,他怎么也不愿意再給人下跪,在別人面前裝可憐。由于他的“不配合”,這次乞討還是沒有什么“收獲”。
兩次失敗的乞討經歷讓李尕猴認識到,兒子和自己都不是做乞丐的“料”。從此,他也就徹底死了這份心。眼見生活無以為繼,李尕猴只好到鄰縣一家磚窯廠打工。可他辛辛苦苦干了兩個月,到領工資的時候,卻因為沒文化不會算賬,被老板狠狠坑了一把,最后只帶了100多元錢回家。這些錢交了土地承包費后,已所剩無幾。要過年了,李尕猴只好在村里四處借錢。可村民們都知道他不愿意做乞丐,怕他有借無還,都不肯借給他。除夕夜,村里那些靠乞討“發家”的人們歡天喜地地慶祝著新年。東家魚肉飄香,歡聲笑語;西家的鞭炮一掛接著一掛地放,還把新買的音響的音量調得震山響。而李家的年夜飯還是干面饃饃,連盤腌菜都沒有。李尕猴面色凝重地對兒子說:“平子,你眼睛不好,干不了農活,又堅決不肯乞討,那爹現在就下決心供你讀書。如果你連書都念不好,這輩子可就完了!”懂事的小玉平立刻回答:“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將來一定要考上大學,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打工求學,
“死心眼”孩子做著大學夢
2000年7月,李玉平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市重點高中——岷縣一中。可李玉平臨去報到的前一天,家里還是沒湊齊幾百元錢的學雜費。父親一咬牙,找到村里一個富起來的乞丐,以每月40元錢的高利息借了800元錢。這個消息一傳出,村里人都嘲笑李尕猴說:“你這家伙平時不肯跟我們一樣做乞丐,現在卻跑來找我們借錢。早知如此,當初還裝什么清高呀?”看到父親羞愧汗顏,李玉平堅定地對父親說:“爸,不要聽他們的,借他們的錢,我會還上的!”
入學后,李玉平成了學校里最節儉的學生。他連學校食堂里兩角錢一份的素菜也舍不得吃,常常是半個月回一次家,讓母親給他烙上幾十個饃饃帶到學校,兩個饃饃加一碗白開水就能湊合著過一天。學習之余,他則抓住一切機會打工掙學費。
高二暑假那年,為了掙下一學年的學費,李玉平跟隨姐姐李玉花到了內蒙古的一家韭菜花加工廠打工。他每天要把兩畝地的韭菜花一朵不漏地掐下,并收集在一起,常常一整天都不能直腰……盡管這樣干一天才20元錢,可他一直咬牙堅持著。有時疼得實在受不了了,他就高聲唱歌,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只要能上學,這點疼算得了什么!半個月后,韭菜花掐完了,李玉平掙到了300元錢。
就這樣邊打工邊上學,2003年8月,李玉平終于考取了校址在湖北荊州的湖北國土資源職業學院,成了“中國第一乞丐村”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大學生!
站著做人!
乞丐村的“叛徒”痛心疾首
李玉平考上了大學的消息轟動了十里八鄉,父親李尕猴更是激動得淚流滿面。可是激動過后,李尕猴又為難了,兒子上大學要5000元學費啊!可兒子卻豪情滿懷地對父親說:“爹,再堅持幾年,等我大學畢業,我們家就熬出頭了!”兒子的話,給李尕猴內心注入了巨大的勇氣和動力。他將家里唯一值錢的一頭騾子賣了1300元錢,又把家里的地全部租出去,還借了3000元的高利貸,這才湊了6000元。誰知,李玉平只拿了5000元報名費,把1000元生活費留在了家里。
大學生涯對李玉平來說,是又一次悲壯的出征。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再依靠父母,自信自己有能力靠勤工儉學來養活自己,并讀完大學!因此,他在學習上刻苦用功,生活上儉樸到了極點。在校期間,他一個人兼做了3份家教,還幫廣告公司發傳單,在冰棍廠做流水線搬運工……結果,由于各方面表現突出,他被推選擔任了校青年志愿者協會理事長、信息工程系學生會副主席和院社會實踐部副部長。因為打工使他比其他同學更有社會生活經驗,他所寫的“自我生涯設計”的文章還榮獲第二屆全國文明風采競賽優秀獎。
2003年的一天,李玉平和同學出校門時,愕然看見自己的鄰居大叔在一家網吧門口乞討。這位大叔看到李玉平后很高興,他把李玉平拉到一邊興奮地說,他是拿著兒子當兵時的士兵證裝作來尋兒子的,結果騙取了很多人的同情,討到了不少錢,然后慫恿李玉平拿著學生證去乞討生活費。鄰居大叔的一番話,卻令李玉平心緒難平:跪著做人,還自以為樂,這是怎樣的悲哀!那一刻,他發誓要幫助乞討成風的鄉親們找回做人的尊嚴!
大一寒假,李玉平在全村走訪了一番,發現很多看似靠乞討暴發的村民家,其實只是攀比出來的一個空殼。這些村民看到別人家有什么新式家電,就添置一個一模一樣的。很多人跟風添置了空調,結果發現這里的電壓根本帶不動,就放在那里當裝飾品;有的人見別人買了微波爐,便也買一個,可買回后才發現看不懂說明書,根本不會操作,只好把它放在顯眼的地方作擺設。最令李玉平揪心的是,村里很多外出乞討的村民由于長期吃別人的剩菜飯患了肝病,回來后又交叉感染,使全家人都患上了此病,結果只好全家出去乞討,用乞討的錢再來治病……血淋淋的例子讓李玉平痛心不已。他想:勸說村民不要再外出乞討已變得刻不容緩,而當前最要緊的是勸村里人不要再帶小孩子去乞討了;讓孩子們好好讀書,以后村里才有希望啊1
2004年底,李玉平花一個通宵寫了一封致全村人的公開信。他在信中動情地寫道:“同學們,貧困的家鄉需要我們去改變,父輩們在擁有勤勞和純樸的同時,卻牢牢地被愚昧和麻木圍繞著,在金錢的誘惑下,編織著悲慘、凄愴的故事,得到一點小錢,卻出賣了人間最寶貴的尊嚴……起來吧,跪著的同學們,要學會自尊、自愛、自信、自強……”在公開信的最后,他痛心疾首地呼吁:“別跪了,小寨人,站起來!”
李玉平的公開信貼在了小寨村的村口,引起了村民的強烈反響,有些村民受了震動,開始把孩子送到學校念書,而一些頑固的村民卻罵他是“吃著乞丐飯長大的叛徒”!有人甚至往他家扔石頭。他上門去勸別人不要乞討時,有些村民還放狗咬他!盡管如此,李玉平也絕不放棄,一有空就把村上的孩子們組織起來免費上文化課。在他的堅持下,很多孩子重新坐進了課堂……
2005年10月,記者趕到湖北國土資源職業學院,找到了正在這里讀大三的李玉平。黝黑消瘦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堅毅神色的他,此時正在荊州一家書店打工,一個月能掙500元錢;這些錢他用不完,就寄回家還高利貸。由于他在校期間表現突出,有幾家企業已事先向他伸來了橄欖枝……最后,他告訴記者:“我最牽掛的還是家鄉,我要用自己的行動呼吁鄉親們,貧窮的命運,只能通過辛勤勞動和頑強拼搏才能改變;靠可憐行乞,將命運交給別人,縱使能換來一時的財富,也終將成為生活的奴隸!”
(林玉蓮薦自《打工》 本文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