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編輯上海青年作者專輯,讓我寫篇評介文章,我很樂意。我想起1981年5月號的《上海文學》,也是一期“上海青年作者專輯”,是編輯部委托陳村編輯的,其中選有我的短篇小說《留守處紀事》,前輩何滿子先生對這些小說作了評點,讓我記憶至今。二十四年過去了,現在我變成了評點者,我很珍惜這份責任。
這些作者,多數我都熟悉,好幾位都是《萌芽》的作者,有著很親近的感覺。我讀得很有興致,一邊讀,隨手記錄了即時的感想,零碎的,但是真實的。當然不一定正確,只是一個讀者的隨感,僅供參考。
蔡駿行走在審美的兩端。這個現代童話用詩的語言講述了一個多義的故事。白馬象征什么?男孩象征什么?白馬就是男孩,男孩就是白馬。這樣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故事卻會引起讀者的共鳴,因為故事置身的時代是真實的,現實環境是真實的。這是一個純潔的靈魂在當今時代的遭遇。
敘述得不慌不忙,不動聲色。把強烈的情感寓于淡淡的散文的講述之中。
從大海里來的,上白馬,又回到大海中去了,這是作者的理想。
還缺少一點出人意料的東西。所以還是有邏輯的影子,有作者刻意想表達什么的痕跡。(關于《小白馬》)
《飛毯》把復雜的人生盡量簡化了。寫小說本來是要在看似簡單平常的生活中找出背后的復雜性并細膩地加以描寫。但小說確實也可以倒過來做。這篇小說的內容夠一部長篇了,卻變成了六個字。高度濃縮以后,就有一種退后幾步觀察事物的效果,看得更明晰一些。但又不是對生活的歸納,是具象的抽象。不過這樣的小說,需要讀者的閱讀耐心,盡管篇幅不長。(關于《飛毯》)
唯一一篇寫農村的作品,所表達內容,雖然也是以前作品中已表現過的,沒有出乎意料的東西,但最后一段宕開一筆,給了讀者思索的空間。樸實的語言和內容很協調(關于《最美麗的等待是空空蕩蕩》)。
對這個關于一位男子莫名奔跑的荒誕故事,我想不出可以說些什么。 目前表達出來的模糊零亂的信息似乎尚未集聚成足夠打擊人的力量。(關于《熊貓》)
傳統的小說其實是最難的,因為沒有任何可以取巧的地方,只有憑實力。
不是寫什么歷史,寫什么“運動”,是在寫一個人,或者說在寫兩個人。但人是在歷史中的,所以歷史感就出來了。“三伯”是多么可愛的一個男人,又可敬,卻不見容于那個時代。那位張昆娣筆墨不多,到最后才出現,卻令人印象深刻。小說寫得很樸素,卻很見功力。(關于《小站》)
藝術在某種程度上是游戲,身體投入的游戲或智力游戲。《找尋》吸引我的是構思。作品特殊的結構表達了某種意思,填入的內容反而變得不重要了。(關于《找尋》)
一個很流暢的故事,一篇關于都市人的小說,描寫著有關隔閡、孤獨和生活的虛擬化。但感覺輕巧,雖然涉及到死。(關于《伴侶》)
夢幻般的故事和詭秘的氣氛是從小說開始的那個細節生發的:有兩瓣趾甲的小腳趾——拔掉趾甲、露出肉洞、流血,并成為不可思議的癮。小小細節觸發強烈的生理刺激,并將由此形成的氛圍籠罩住整篇小說。小說于是具有了控制讀者的力量。(關于《九贖》)
讀完這些小說,我在想,上海的年輕小說家們無疑是有才華的,風格多樣的這些作品已經充分證明了。可是我發現,這些小說,或者說其中多數作品,對當下上海的生活,似乎有著一種若即若離。文學當然不是一種地域性的產品,文學不必承擔對上海進行素描式表現的功能。但我很想看到生活打在作品上的印記,看到生活凝聚在筆端的分量,看到這樣一個大變動的時代的人情世態的斑斕和五光十色。這是讀完以后在總體上感到的一種遺憾。
2005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