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59年,容國團在第25屆世乒賽上為新中國奪得首個世界冠軍,同年,北京獲得了1961年第26屆世乒賽的舉辦權,這是中國第一次承辦大型國際體育賽事。正當人們積極準備這場賽事時,國內遇到了嚴重的經濟困難。如果世乒賽能打好,無疑將會給困難中的中國人民注入一針興奮劑。在那個年代小小的乒乓球蘊含著巨大的政治社會意義。
經選拔,1960年12月,108名運動員組成國家集訓隊,準備幾個月后橫掃歐洲,與乒壇霸主日本決一死戰。
此時,一個神秘的消息讓中國隊緊張起來——日本宣布發明了一種秘密武器“弧圈球”,號稱曾把歐洲選手打得落花流水。通過搜集資料、分析研究和模仿試驗,中國隊終于摸出門道,原來“弧圈球”是一種強烈的上旋球。
中國與日本實力相當,但大賽一天天臨近,隊里還是稍稍有些擔心,因為我們畢竟沒有親眼一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弧圈球。距離4月4日比賽開始還有一星期,機會來了!
有情報說日本隊將經由香港飛抵北京參賽,在香港期間他們將會和香港隊打兩場熱身賽。一天,在隊里“蹲點”的國家體委副主任兼訓練局局長李夢華找到來自廣州的隊員莊家富,如此這般布置一番……接到“密令”的莊家富二話沒說,停下緊張的訓練,打點行裝,準備秘密赴港。
日夜兼程路
時間緊迫!
上級決定讓莊家富搭乘飛機前往,而按照慣例,那個年代只有廳局級以上的領導才有可能享受這個待遇。
北京到香港,如今只需要幾個小時的航程,1961年時莊家富卻走了3天,中間在武漢、長沙、廣州、深圳中轉換乘。
到達武漢機場后,突然機場廣播里通知:由于長沙下大雨,去長沙的航班會延誤。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直到下午,飛機仍然沒有起飛的動靜,莊家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因為時間安排得嚴絲合縫,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到香港看比賽的計劃就會被打亂。他打電話回北京請示,領隊略帶無奈地命令:如果到第二天還沒起飛,就立刻返京!
“下面廣播通知……”第二天中年,令莊家富激動的聲音終于響徹在武漢機場,他噌的一下站起來,抬起手腕一看表:12點。太好了!還來得及!
下午兩點鐘,莊家富抵達長沙。然而,他最怕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機場通知,由于廣州大雨,廣州機場不接收飛機降落,航班將無限期延誤!又一個突如其來的難題擺在莊家富面前——按計劃,第三天一早必須趕到廣州才能趕上去深圳的火車。怎么辦?怎么辦!是繼續在這死等,還是另想對策?經過一番考慮,他決定鋌而走險。
莊家富生長在廣州,在他的記憶里,有一趟上海方向開來的火車會經過株洲在早上6點鐘到達廣州,按時間推算,這趟車經株洲的時間是下午5、6點,而株洲和長沙毗鄰。還有時間!絲毫不敢拖延,莊家富馬上找到長沙民航尋求幫助,稱自己趕到廣州有急事。民航隨即派一輛汽車,送莊家富火速趕往株洲。
由于天降大雨,公路上泥濘不堪,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汽車到達株洲已經是5點多鐘了?;疖嚨钠崖暣笞鳎∫豢幢?,莊家富心想:不好!于是噔噔噔一口氣跑上站臺,上車才10分鐘,火車便徐徐開動了。莊家富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下子沉下來,汗如雨下。行程改變,但負責接站的廣東省體委辦公室主任并不知道,于是他在火車上發了電報:因故改乘上海到廣州特快,早6點到站,請接。
早晨6點,火車駛入廣州火車站。下了車,莊家富手提行李箱,舉目四望,并不見來接自己的人?!半y道是電報沒有收到?”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接,他只好找了輛三輪車,徑直到了廣東省體委。但由于太早,體委工作人員還都沒上班,大院里一位晨練的老大爺,看他仿佛有急事,于是找來了體委司機把莊家富送到辦公室主任的家里。
“你怎么來了!”看到天上掉下來的他,正在家吃早飯的主任張大了嘴。莊家富將事情經過用最簡練的語言描述了一遍。主任抬頭一看表,已經7點10分!他邊收拾邊對莊家富說:“來不及讓你吃早飯了,去深圳的火車8點開!”
在火車上,主任突然說:“我不能陪你去看球了……一會兒到了深圳,會有深圳國際旅行社和香港那邊的同志接應你?!鼻f家富心里猛地一沉,頓時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又沉了幾千斤。當時,由于國內的極左思潮,人們誤以為香港是一個腐化墮落的資本主義社會,唯恐與之有瓜葛。莊家富有親戚在香港,但是出國比賽幾次路過都不敢跟他們聯系。
他們幾人約定在深圳國際旅行社門口接頭。從香港過來的“神秘人”也露面了,他很謹慎地掏出一副墨鏡地給莊家富,說戴上這個。莊家富心里明白,因為經常參加“省港澳”間的乒乓球比賽,所以很多香港球員都認識他,萬一被人識破,這次秘密行動就將曝光,這不是個人的小事。
獨“闖”羅湖橋
一座羅湖橋連接著深圳和香港。
1961年,香港還在英國統治之下,進出需要經過嚴格的程序。當時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般老百姓入境香港都須在中年12點之前,如果過了則必須繳納一筆錢。所以,在12點之后入境的人寥寥無幾,很是扎眼。
而那天,當莊家富和“神秘人”走到羅湖橋時已經是下午兩點。
顧不上多交待,“神秘人”悄聲對莊家富說:“你先過,別管我;如果我過去,你過不去就不好辦了!”莊家富會意,點點頭,一個人朝羅湖橋走去。
橋中央的關卡上站著兩個警察,一港一英。莊家富走到跟前,英國警察通過香港警察問道:“你來香港干什么?”
“玩幾天?!鼻f則富回答得很從容。
“你從哪里來?”
“北京。”
話音剛落,英國警察猛地抬起頭,用警惕的目光一遍遍掃描莊家富的臉。那個年代“北京”是一個極其敏感的字眼。
“你在北京是干什么的?”
“學生,我在北京體育學院念書?!?/p>
英國警察想了想,突然伸出手說:“拿學生證來!”
學生證!莊家富心里一緊,他只是在北京體育學院掛名而已,哪來的學生證?看著英國警察質疑的眼神,他的心咚咚咚得越跳越快,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
千鈞一發!
突然,香港警察對英國警察暗使了個眼色,低聲說:“讓他過去吧,他是深圳旅行社總經理的表弟……”英國警察緊繃的弦一下子放松下來,想了想,然后會意地擺擺手示意莊家富“勝利”了。
涉險過了羅湖橋的莊家富卻一頭霧水:誰是誰的表弟?關鍵時刻跳出來的這個“救星”又是誰?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任務要緊!
在香港警察的帶領下,莊家富進入了邊防站。當把護照遞進簽證窗口時,里面的三個工作人員一下子臉色發白,驚得張大了嘴,他們邊偷偷打量邊私下用粵語議論:“這人不得了!他是從紅色首都來的共產黨!看看,這護照還蓋著中國外交部的印章!”好在,工作人員還是按照規定辦妥了手續,因為一切證件并無問題。
有驚無險,莊家富終于按計劃進入香港。
親見“弧圈球”
隨后,“神秘人”也順利過關,兩人重新碰面后乘火車直奔九龍。
鑒于當時國際上的反華浪潮、中國國內緊張的政治氣氛,加之這次又是秘密行動,進港后“神秘人”更加謹慎起來。在車上,他與莊家富面對面坐著,卻裝作不認識;到九龍卻要在九龍的前一站下車,然后步行100米再打車;為了不被發現,他讓莊家富不要住酒店而是直接住在他家里;即便在他家,除了他愛人,其他人也只知道這是個來香港玩的遠房親戚。
第二天晚上,香港隊要和日本隊比賽了。
“神秘人”給莊家富準備了兩張球票,一張是最好的位置,一張是最差的。因為比賽開始前,一些香港的隊員會在好位置那里等朋友,如果莊家富這時不巧被認出來,前面的努力就將功虧一簣。
當時香港的乒乓球市場很火爆,票面上寫著“爆棚”(廣東土語,即觀眾很多,如不能入場,責任自負)。7點半才開始比賽,莊家富6點一刻就到了。
他先用位置較差的票進場,坐在了角落里,戴著墨鏡,手里還拿著一疊厚厚的報紙擋著臉,一則可以掩人耳目,二來也可以在旁邊空白的地方寫比賽記錄。
那時團體比賽是九盤五勝制,第一盤是香港冠軍削球手吳國海對陣日本單打冠軍星野——傳說中弧圈球打得最棒的隊員。吳國海回球出臺,只見星野揮動大臂將球拉起,球劃起一道高高的弧線,可當觸到吳國海的球拍,就嗖的飛出去老遠。0比1,觀眾開始竊竊私語,接下來吳國海又連著削飛了兩個球,體育館里這下炸開了鍋,有人大喊:“什么香港冠軍啊,這么高都接不?。 薄磁_上的莊家富心里明白,這就是日本的“秘密武器”——弧圈球!他一邊看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在報紙的白邊上做著筆記,真恨不得自己多長幾雙眼睛幾雙手。
隨后的兩盤,香港隊面對弧圈球仍舊沒有招架之力。第四盤,情況出現了轉機,直板近臺快攻打法的香港選手劉錫晃上場,他努力把球控制得很短,不出臺,給星野制造了不少麻煩,比分膠著上升,歡呼聲加油聲一浪高過一浪,最終劉錫晃以2比1險勝對手。
能贏!這是兩天熱身賽中香港隊的唯一勝利。就是這寶貴的勝績,讓莊家富悟出了弧圈球的些許玄機。連續兩天,莊家富白天整理資料、寫心得,晚上去看比賽,連“神秘人”的兒子都忍不住問:“表哥,你不是來玩的嗎,怎么也不出去?”
任務結束,莊家富火速飛回北京。到了乒乓球隊入住的華僑飯店已快深夜11點,他一進房間,在隊里“蹲點”的國家體委副主任榮高棠一下子站起來,緊張地問:“怎么樣?”莊家富顧不上整理行李,興奮地說:“弧圈球非常轉,削球手和他很難打,只要回球出臺讓他拉起來,一接就飛!但是只要把球弄短了,再加上速度他們就沒辦法了,劉錫晃贏了星野就是證明!”第二天,隊領導馬上召集主力隊員們開會,讓莊家富介紹情況,制定了對付弧圈球的三條策略:
一、對弧圈球不要怕,準備“吃”它幾個。
二、盡量多打短球。
三、發揮速度,先上手攻。
這時離比賽只剩下了短短兩天。
有了第一手資料,大家的信心更足了。1961年4月4日,第26屆北京世乒賽如期開幕。中國男隊以5比3擊敗了世界乒壇的天皇——日本隊,第一次捧得斯韋思林杯。隨后、男單、女單金牌也相繼入帳,大豐收的中國乒乓隊震驚了世界,極大地振奮了民族精神。
多年后,莊家富才知道,當時的“神秘人”,原來是新華社香港分社的工作人員;羅湖橋的香港警察是被那位深圳旅行社的同志事先“打通”的。
責編/王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