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共有16個兒女,袁克文排行老二。克文(1890—1931)字豹岑,號寒云,是個地道的風流才子。袁世凱死后,袁克文居滬10年,吞煙吐霧,鬻文為生,給上海灘留下了一大堆詩詞、筆記、小說和書信,也給上海的市井百姓留下了諸多話題。
生在朝鮮,母為皇室絕代佳人
袁克文1890年8月30日生于漢城。生母金氏,是朝鮮皇室閔妃的妹妹。袁世凱駐節朝鮮國時,見金氏風韻絕代,煞費苦心要納之為妾,卻不料其時日本駐朝鮮公使大島亦有此意,暗地里與袁世凱爭風吃醋。當時閔妃雖傾向于大清而鄙視日本,卻又嫌袁世凱位卑職小(當時任大清駐朝鮮商務總辦),猶豫未決。袁世凱一時無計,唯思抬高自己的身價。
時逢東學黨造反,袁世凱乘機力促朝鮮向中國請兵,同時虛張聲勢以自重,弄得朝鮮朝野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最后金氏終于嫁給他為妾。此事后來梁啟超曾說:“……當未發兵之先也,袁世凱屢電稱亂黨猖獗,韓廷決不能自平。其后韓王乞救之咨文,亦袁所指使……論者謂袁世凱欲藉端以邀戰功,故張大其詞。生此波瀾,而不料日本之躡其后也。”后來,又有袁家的人說,韓國向中國請兵,原非所愿;而日本發動中日甲午戰爭,亦由那情場失意的日本駐韓國公使所挑動。這些說法,雖無真憑實據,卻也有些蛛絲馬跡,或濃或淡,或近或遠,都牽涉到了金氏。
袁克文出生之日,袁世凱正在午睡,夢見朝鮮王以金鏈鎖牽來一頭巨豹相贈,袁世凱把豹系于堂下,喂它果子吃,突然豹掙斷金鏈猛地竄入內室,袁世凱一夢驚醒,正是克文降生之時。巧得很,金氏這日也夢見一巨獸,狀亦如豹。所以,袁世凱就給新生兒定名克文,字豹岑。后來的實際情形卻恰恰相反,豹岑并無豹的性格,卻是個溫文爾雅、處處受其兄欺凌的書呆子。
斗膽賦詩,犯顏勸父莫當皇帝
袁克文長大后很像其母,風流瀟灑,人前有玉樹臨風之貌,且又多才多藝,智力過人,深得父母的寵愛。他平素不蓄胡須,常戴一六合帽,帽上綴一渾圓光潔的寶石,頗有官宦子弟之氣派。自稱“六歲識字,七歲讀經史,十歲習文章,十有五學詩賦,十有八蔭生授法部員外郎”。
宣統登基后,袁世凱罷官還家,克文也棄官隨父親還鄉,每日隨父親苕田園、起亭榭、疏池沼、植樹木,飲酒賦詩,倒有幾分天倫之樂。他們河南老家的養壽園內的聯匾,多出于他的手筆。辛亥革命爆發時,袁世凱帶長子袁克定北上“平亂”去了,克文則奉命在家以固后方,此刻父子間關系是比較好的。
袁克文的兄長袁克定,是袁世凱原配夫人于氏所生,不僅人長得五短三粗,很像袁世凱,又因騎馬墜落致殘,成了個瘸子。他脾氣暴躁,盛氣凌人,兄弟兩人的品性大相徑庭,然兄弟倆最大的不同,還是政見上的分歧。
民國初期,袁世凱在北京正式出任大總統,克文進京后對政治漠不關心,整日寄情戲曲、詩詞、翰墨,與北京的一幫文壇名流和遺老遺少廝混,常設豪宴于北海,與易順鼎、何震彝、閔爾昌、步章五(林屋)、梁鴻志、黃濬(秋岳)、羅癭公結成詩社,常聚會于他居所之南的“海流水音”,賦詩弄弦,你唱我和。世人稱他們為“寒廬七子”,以東漢末年的“建安七子”相比擬。有趣的是他們當初也未曾料想到,袁克文后來的處境倒真與曹子建差不多,難怪克文去世時,不少挽聯均將兩人聯系起來。楊度的挽聯即為:“上傻陳思王,文采風流,豈止聲名超七子;近追樊山老,人才凋謝,懸知姓氏亦千秋。”
袁世凱當總統不過癮,一心想著當皇帝,大兒子袁克定極力支持,二兒子袁克文卻明確表示反對,并寫詩勸說父親,這下得罪了老頭子,幾乎釀成家庭“文字獄”。
詩是這樣寫的:“乍著微棉強自勝,陰晴問晚未分明。南來寒雁掩孤月,西去驕風動九城。駒隙留身爭一瞬,蛩聲催夢欲三更。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這首詩題為《感遇》,后兩句卻暗指袁世凱“登基”的事,委婉地勸說父親不要當皇帝。此詩一出,很快就傳遍了京城。袁克文賦詩填詞無數,風花雪月均無問題,唯獨這一首惹了袁世凱的“閑事”,激怒了老頭,而告陰狀者正是兄長袁克定。
袁克定對克文從來就是心懷嫉妒,時時監視他的行蹤。袁克文每天在北海聚友豪飲,袁克定常暗中派人窺探動靜搜集情報。一天,一位嶺南詩人將《感遇》詩的尾聯密告袁克定,說這是袁克文反對帝制,反對袁世凱當皇帝的鐵證。袁克定不失時機地把該詩向袁世凱作了報告。然后又假傳“圣旨”,把袁克文幽禁在北海雁翅樓里,割斷其與外界的聯系。
煮豆燃萁,袁克文被逐出京城
與中國所有的舊式大家庭一樣,袁家內部圍繞嫡庶問題的權力之爭,矛盾叢生。袁克定雖是長子,但在袁氏家庭中,諸兄弟卻并不買他的賬,還有人嘲笑他想當“瘸子太子”,袁克定聽到這些,恨得咬牙切齒,遷怒于袁克文。袁克文默而不語,任其訓斥,而袁克文的同母兄弟克良卻年輕毫無顧忌,幾次當面戳他的傷疤:“你真想以儲君威權凌辱我們兄弟嗎?告訴你,你也不睜眼看看,這世界上哪里有瘸子當皇帝、聾子當皇后的?”這“聾子皇后”,指的是克定之妻吳氏,兩耳重聽,袁克良故意借此挖苦嘲諷袁克定。這話氣得袁克定火冒三丈,對袁克文兄弟倆更恨之入骨。話雖是從袁克良嘴里說出,賬卻算在袁克文頭上。
為避免“煮豆燃萁”之悲劇發生,袁克文只得在老頭子“登極”之后,仿滿清舊制,請行冊皇子例,甘居第二為“皇二子”,以釋袁克定心頭之疑。袁克文還刻“皇二子”私章,所有字畫及需用圖書,統統蓋以此章。袁克定見了,疑慮才逐漸消除。兄弟爭儲之事,才算有個了結。
袁世凱當了百日“皇帝”,民怨沸騰,很快就垮臺,三個月后郁悶而死。在袁世凱的陵墓問題上,兩兄弟又發生爭執。
袁克文認為,其父生前已自己選定了太行山中一塊墳地,居高而曠遠,應為其永安之所;而袁克定卻不同意,要葬父于洹上村莊,說是離得近,便于祭掃。袁克定勢大權重,袁克文爭不過他,又時時處于被袁克定暗算的危險境地。最后,只好出走京城,甚至連袁世凱的葬禮也不能參加。半年之后,其生母金氏又不幸病逝,袁克文正在上海。對于母親的逝世,他在日記中有十分悲痛的記錄:“星夜北馳,及至天津,而先生母已于前一日遐逝矣。彌天之痛,一歲而兩丁之,心摧腸崩,而生氣盡矣。乃橐筆南下,鬻文于海上。”
紈绔好閑,棲居滬上連載《辛丙秘苑》
袁世凱死后,袁克文分得了兩份遺產,遺產由徐世昌分派,每份八萬元。因袁世凱之妾沈氏無后,袁克文曾被過繼,所以多得了一份。另外,他還有一筆特殊的收入,即河南焦作福中煤礦公司,月送600元干薪給他,因公司主持人為袁世凱舊部,知袁克文在上海窘迫,所以每月送來。直到北伐以后,公司主持者易人,干薪才停止了。
袁克文在上海居霞飛路寶康里對面,后又遷往愛多亞路九如里口,最后又遷白克路。他白天睡覺,慵懶不堪,一到晚上,吸足鴉片,興致盎然,上海一些文人及前清遺老遺少都云集他家,談天說地。朋友中有位是《晶報》的主持人,名余大雄,素有“腳編輯”之稱,為了索稿,不怕奔走,袁克文雖同意為《晶報》撰述,可心已冷淡,不逼不寫。余大雄就每晚來催他,坐床前陪侍一二小時,然后得稿再去報社。袁克文在《晶報》刊出的最主要的文字是連載的《辛丙秘苑》,共兩萬余字,以筆記形式記錄了1921至1926年間的朝野掌故。此時袁克文頗有文名,且文中確有許多外界聞所未聞的珍聞,《晶報》刊出后,居然銷量猛增,余大雄大為興奮,擇日刊載。不料登到第16篇,稿源忽然戛然而止,余大雄恐影響報紙的銷路,甚為惶急,不斷登門求索,而袁克文提出條件,叫余大雄代他游說張丹斧,當時上海有名的收藏玩家,欲得張氏手中的古陶瓶,否則沒有興趣續寫。余大雄不得不為之周旋,三方面協商好,袁克文須為《晶報》撰寫10萬字稿,張丹斧的陶瓶歸他,而袁克文須以數種文物古董作押,其中幾件均系袁克文心愛的寶貝。這樣《辛丙秘苑》稿又續了一陣。豈知續到第28篇又告中斷,且與張丹斧在報上發生筆戰,大約又過了半年,才又續寫下去,而與張丹斧的友誼久久不復。直到張丹斧又獲得了一只據說是趙飛燕的玉環,袁克文羨慕得不得了。最后還是張丹斧讓了步,與他交換古物,兩人才言歸于好。
妻妾成群,“蟬曳殘聲過別枝”
袁克文風流成性,一生和不少女人都有糾纏。原配夫人劉氏是河南老家的。在北京期間,曾在他身邊的妻妾前后有過一二十人,如無塵、溫雪、棲瓊、眉云、小桃紅等等,但這批妾侍不是同時娶的,往往此去彼來,所以袁克文自己也說:“或不甘居妾媵,或不甘處淡泊,或過縱而不羈,或過驕而無禮,故皆不能永以為好焉。”在北京時他遇到京城有名的“小桃紅”,后又不知何故“蟬曳殘聲過別枝”了,袁克文不無傷感,做詩有“春風依舊,人面誰家”句,可見其心情。袁克文侍姬中還有個妓女出身的,正室劉氏極喜歡她,拿出私蓄三千金代為脫籍,還常帶她一起去看電影,《寒云日記》中也一再提到過。
與袁克文相處最久的是唐女士,她是浙江平湖人。袁克文的《平湖好》、《平湖燈影》、《平湖瑣唱》之作,均系與此女同赴平湖時所作。唐女士能文,曾在上海《晶報》上寫《陶瘋子》、《白骨黃金》、《永壽室筆記》等,由袁克文潤飾后,亦斐然成章。后來唐女士也離克文而去,曾有人勸她以袁“皇帝”兒媳婦的身份出面,定能受世人刮目相看,遭她拒絕。
雖然袁克文妻妾成群,竟無一真知己。遭逢世變,只能討酒消愁,浪跡江湖。加之久染阿芙蓉癖,生活放蕩,心情抑郁,縱有超人的才華,也不能自我平衡。終于在1931年3月病逝于天津,了結風流、坎坷的一生。年僅4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