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集體所有權的演進

[摘 要]《物權法(草案)》采用了傳統的所有權類型三分法，規定了國家所有權、集體所有權和個人所有權，這樣的立法設計，雖然與我國現行憲法的規定相一致，也符合深受我國傳統概念熏陶的公民的法律意識。但是，許多學者對此提出反對意見，對這一爭論，應首先通過對集體所有權的歷史演進的考察來清晰對集體所有權的認識。

[關鍵詞]物權法；集體所有權；歷史演進

[中圖分類號]D923．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6)05—0099一03

物權法草案，采用了傳統的所有權類型三分法，規定了國家所有權、集體所有權和個人所有權，這樣的立法設計，雖然與我國現行憲法的規定相一致，也符合深受我國傳統概念熏陶的公民的法律意識。但是，許多學者對于在物權法中采用三分法規定集體所有權以及其在物權法中應占據較大篇幅提出反對的意見，主要有：“將所有權分為國家所有權、集體所有權和公民個人所有權，是為了反映生產資料所有制的性質，更多具有政治意味，而不是法學意味”；“源于我國傳統所有權類型三分法的“集體所有權”是一個不科學的概念。這一概念混淆了所有制和所有權的關系；不利于與民法主體相協調，導致集體經濟組織及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不明晰；集體土地所有權權能不全，難謂是真正的所有權。此外，集體所有權還有否認法人所有權制度，導致重公輕私的思想觀念。”筆者也對集體所有權的概念存在諸多疑惑，所以希望從對集體所有權的歷史演進的考察中得到一些對集體所有權的較為明晰的認識。

一、合作制是集體所有權產生的前提

合作制作為近代出現的一種特定的經濟現象，是社會發展到特定時期的產物。有其思想、理論和實踐基礎。集體所有權作為一種新型的所有權形式就是在合作制中產生的。

合作制思想起源很早，從古希臘柏拉圖的理想國到東方儒家的大同思想都包含有樸素的合作公有思想。但一般認為，英國人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發表于1518年的《烏托邦》和意大利人托馬斯·康帕內拉(Tommaso Companelle)于1623年發表的《太陽城》是近代合作制思想產生的標志。兩書都指出私有制是罪惡之源，提出了人類應共產的社會理想。這種“早期的空想主義理想，對合作社思想有重要影響，也可以說是合作社思想的根源。合作社思想可以說是早期空想社會主義思想的繼承和發展。”“’隨后，合作運動成為19世紀二十、四十年代歐洲一種很普遍的社會現象。其中影響最大的是“羅虛代爾公平先鋒社，”(Rochdale Society of Elquitable Pioneer)。他們在建社初期就制定了一套切實可行、公平合理的辦社原則，極為成功地勾勒出合作經濟的輪廓。該原則后來被國際合作社聯盟列入聯盟章程，成為國際合作化運動的指南和其成員國合作社共同遵循的原則，既“羅虛代爾原則”。一般認為．該原則包括如下幾項：(1)由集股辦法籌集資金。(2)認股數額不限，股金不參與分紅，但可以獲得利息，且股金利息受到嚴格的限制，一般不超過銀行利息。(3)自愿入社，退社自由。(4)社員人人平等，實行民主管理。合作社的大事都必須經過社員大會討論并以一人一票(one man one vote)的方式表決通過。(5)盈余在提取公積金、公益金之外，按照成員在一年同它發生的交易量的比例返還其成員。

以上合作社無論從實踐上還是理論上的共同特點是批判資本主義，反對剝削，但又希望保留私有制，對資本主義進行改良。因此可以把他們歸納為資本主義時代的合作制理論。

馬克思認為：“合作制度限于單個的雇用勞動奴隸，通過自己的努力所創造的這種狹小形式決不能改造資本主義社會。”但是，馬克思對合作制卻很欣賞，他認為合作制可以用來改造資本主義，“為了把社會生產變成一種廣泛的、和諧的自由合作勞動制度，必須進行全面的社會變革、社會制度基礎的變革，而這種變革只有把社會的有組織的力量即國家政權從資本家、大地主手中轉移到生產者手中才能實現。”馬克思還設想共產主義下也是存在合作制的，“如果合作制生產不是作為一句空話或者一種騙局，如果它要排除資本主義制度，如果聯合起來的合作社按照總的計劃組織全國的生產，從而控制全國生產，制止資本主義下不可避免的經常的無政府狀態和摩擦現象，那么……這就不是共產主義——‘可能的’共產主義嗎?”可見，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產生的合作制不僅可以被用來改造資本主義，而且還可以成為共產主義公有制下的生產組織形式，這也說明了合作制是一種包容性很強的經濟形式，它可以存在于資本主義制度下也可以存在于社會主義或者共產主義制度下，兩者的關鍵區別在于國家政權的不同。

在我國，毛澤東早在1927年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就提出“合作社特別是消費、販賣、信用三種合作社。確實是農民所需要的，……合作運動可以隨農會發展到各地”。我國在社會主義改造中曾運用合作制改造了個體農民和個體手工業者。

合作制根據其在經濟活動中所起到的作用類型的不同，可以分成服務型的合作社和生產型的合作社。前者又可以分成為消費者服務型合作社和為生產服務型合作社兩個細類。生產型合作社指生產者之間以共同勞動為基礎的生產合作。

無產階級更重視生產型合作社，并把它作為改造社會的有力工具，馬克思就非常重視生產合作社，在他1866年起草《臨時中央委員會就若干問題給代表的指示》中指出：“我們建議工人與其從事合作貿易不如從事合作生產。前者只能觸及現代經濟制度的表面，而后者卻動搖它的基礎。”

二、集體所有權在合作社中產生

任何合作經濟組織在其成立之時，必須要有一部分資金。根據合作制的原理，這部分資金來源于成員的投入。成員可以用自己財產的所有權投入，由合作社取得該財產的所有權；也可以用使用權投入合作社，在退出合作社時取回則產。因此．合作社的最初財產可以是全部屬于集體所有，又可以全部屬于成員所有，也可以是集體所有的財產和成員所有的財產的結合。但是即便是全部財產的所有權屬于成員，其成員也不能隨意支配投入到合作社的財產，而應該根據合作社的原則由合作社統一支配。也就是說，合作社將形成一個集體意思來實現對出資財產的管理支配。從所有權方面來分析，如果該合作社的全部成員都以財產的使用權出資，此時的合作社沒有屬于自己所有的財產，因此也就沒有集體所有權的問題；而如果成員以財產的所有權投入合作社，那么這時的合作社就有了屬于自己的財產，因而也就產生了集體所有權。

合作社成立以后，在經營過程中，它的財產無論在數量還是在歸屬方而都會有變化。我們首先分析服務型的合作社，這樣的非生產型的合作社在合作經濟組織中占有很大比重。它們主要為生產服務，降低了生產成本，或者增加了產品銷量，但不進行生產活動，不會創造新的價值。但由于合作社與成員之間也是根據市場價格交易，因此合作社也會有收入。這些收入首先減去合作社工作人員以按勞分配方式取得的報酬后，應該首先提取公共積累，然后按照成員與合作社的交易量將盈余分配給成員。公共積累的目的是擴大合作社的生產經營規模和提高成員的福利主要包括公積金和公益金。不論哪類合作社這兩項都是不可缺少的。這部分公共積累，不屬于任何成員個人，即使有人退出合作社也無權取回這部分財產(否則將與合伙無異)，也不被分配，它將草案非合作社解散。在所有權關系上看，這部分財產唯一的所有權主體就是合作社集體，該集體可以根據合作社的發展需要來支配處分。有了這樣一條規則，在合作社經營過程中，集體所有權就自然產生了。集體財產還會隨著經營的持續而不斷增加，這也是公有制國家集體經濟能夠不斷發展壯大的原因。

在生產型的合作社中，勞動者與合作社成員身份高度統一，人人平等，共同勞動，利用集體管理的生產資料進行生產，創造價值。共同勞動創造的財產，首先根據按勞分配的原則分給勞動者作為報酬，然后提取公共積累，還可以分給成員股份紅利。對這部分公共積累，任何個人無權享有所有權，只能由合作社根據成員的共同意志進行支配，這種由合作社享有對公共積累財產的完全的支配處分的權利就形成了集體所有權。

三、我國集體所有權的歷史沿革

我國集體所有權的產生要追溯到解放初期的社會主義改造。1949年新中國成立，完成了新民主主義革命。而新民主主義革命在性質上是新式的特殊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將帝國主義侵略者的財產、官僚資產收歸國有，將地主的財產分配給農民，在經濟上建立了掌握國家經濟命脈的社會主義國有經濟，但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則完全是私有經濟。中央于1950年6月30日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提出廢除封建土地制度，按人平均分配耕地，并為個人所有。這次土地改革從1950年6月開始到1952年年底基本結束，消滅了封建土地制度，實現了農民勞動者個人土地所有制。為了盡快實現從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中共中央制定了“過渡時期總路線”．即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并逐步實現國家對農業、手工業和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農業和個體手工業通過從合作組、初級合作社、高級合作社到人民公社的合作化運動，逐步建立了集體所有制。而集體所有權作為集體所有制的法律表現也應運而生了。由于，“社會主義國家建立的社會主義公有制，還不可能在全社會范圍實行‘由整個社會的管理’和‘在社會全體成員參加下的經營’，因而只能實行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兩種形式。…而作為集體公有制的建立雖然不是在全社會范圍內，但在一定的集體范圍內則是全體集體成員直接共同占有和使用生產資料、共同分配產品的；是為了一個集體的公共利益在全體集體成員的參加下經營的。這種由全體集體成員直接的財產共有，即集體公有制反映為法權形式的時候則是可以采取集體成員共同所有的集體所有權的。”

八十年代初，中共中央確立了改革開放的政策之后，農村開始實行包產到戶政策，企業也逐漸得到允許在計劃之外享有一定的自主經營權，并在后來中央提出經濟體制轉型的形勢下，與行政機關逐漸脫鉤，自主經營權不斷擴大，這也就是當時所謂的“政企分開”政策。盡管在這一時期，出現了商品交換現象，但是生產資料公有制仍然是整個社會唯一的所有制形式，這一點沒有任何變化。從實際情況來看，商品交換發生在企業之間，而這些企業都是公有制企業，不是歸國家所有，就是歸集體所有，商品交換只是發生在公有關系之中，而在農村，糧食等農產品實行統購統銷，沒有形成農產品市場。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正是在這種社會背景之下確立了國家、集體和個人財產利益(權利)的保護原則，規定國家所有、集體所有、個人所有三種不同的所有制形式。其中集體所有包括城鄉各種形式的合作經濟以及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土地；這種所有制結構基本維持了“一化三改造”以后的經濟結構狀況，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政治需求和經濟需求。這中間，有些問題沒有做出明確回答，例如，“1982年憲法”第80條第1款后段規定：“參加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勞動者，有權在法律規定的范圍經營自留地、自留山、家庭副業和飼養自留畜。”其中“自留’，二字的含義是否具有所有權意味，并不清楚。

4年以后，《民法通則》將憲法作為重要的立法依據，在“財產所有權與財產所有權有關的財產權”一節中全面貫徹了“1982年憲法”關于所有制結構的規定，不但在立法結構上和\"1982年憲法”保持一致，即按國家所有、集體所有、個人(公民)所有的邏輯關系來編排，其中第74條規定了“勞動群眾集體經濟組織的財產屬于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包括：(一)法律規定為集體所有的土地和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二)集體經濟組織的財產；(三)集體所有的建筑物、水庫、農田水利設施和教育、科學、文化、衛生、體育等設施；(四)集體所有的其他財產。集體所有的土地依照法律屬于村農民集體所有，由村農業生產合作社等農業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經營、管理。已經屬于鄉(鎮)農民集體經濟組織所有的，可以屬于鄉(鎮)農民集體所有。集體所有的財產受法律保護，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侵占、哄搶、私分、破壞或者非法查封、扣押、凍結、沒收。”

黨的12大召開以后，在1982年一1986年之間，國家積極推動經濟體制改革的進程，在農村進一步開展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

1982年憲法從所有制的角度來確定，1986年《民法通則》則從所有權的角度來界定，從這個意義上講堅持生產資料公有制是國家所有權、集體所有權、個人所有權這種分類方法最為重大的意義所在。

隨著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的發展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1999年憲法修正案第14條在保留“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制”的基礎上，增加“國家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堅持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的規定。2004年憲法修正案第22條則將“私產”入憲，這一修改．表明了私人掌握生產資料的合法化，在實踐中，生產資料在私人和國家、集體經濟組織之間來回流動己經成為市場經濟中資源配置的普遍形式。

由全國人大法制工作委員會兩次提交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的《巾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草案中均明確規定了集體所有權為我國物權法上所有權的一個類型。這部草案雖然爭議很大，但也能從一定方面說明我國集體所有權的現有法律成果和未來方向。現列舉相關法條：

第五十九條集體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包括：

(一)法律規定屬于集體所有的土地和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

(二)集體所有的建筑物、生產設施、農田水利設施；

(三)集體所有的教育、科學、文化、衛生、體育等設施；

(四)集體所有的其他不動產和動產。

第六十條城鎮集體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屬于勞動群眾集體所有。

第六十一條農民集體所有的不動產和動產，屬于本集體的成員集體所有。

下列事項應當依法經本集體村民會議討論決定：

(一)土地承包方案以及將土地發包給本集體以外的單位或者個人承包；

(二)個別農戶之間承包地的調整；

(三)土地補償費等費用的使用、分配辦法；

(四)集體企業的所有權變動等事項；

(五)法律規定的其他事項。

第六十二條集體所有的土地和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依照下列規定行使所有權：

(一)屬于村農民集體所有的，由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代表集體行使所有權；

(二)分別屬于村內兩個以上農民集體所有的，由村內各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小組代表集體行使所有權；

(三)屬于鄉(鎮)農民集體所有的，由鄉(鎮)集體經濟組織代表集體行使所有權。

第六十三條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等，應當依法實行家庭承包經營。

第六十四條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的管理人作出的決定侵害集體成員合法權益的，該集體成員可以請求人民法院予以撤銷。

村民會議通過的決定侵害集體成員合法權益的，該集體成員可以請求人民法院予以撤銷。

第六十五條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應當依照法律、行政法規、章程、村規民約向本集體的成員定期公布集體財產的狀況。

然而，按照“所有權平等保護”學說，再次采用三分法在物權法中大篇幅的規定和過分強調集體所有權容易讓人在私權領域仍然過分崇尚集體利益的保護，而不利于私權的保護。《物權法》草案的爭論也主要在此。而且，集體所有權最重要的問題在于它的權利性質有待明晰，行使主體有待明確。所以，保護集體所有權不是依賴意義模糊的宣示性條款，而是需要在諸多的法律原理明晰后，建立一套完整的集體所有權制度體系，并通過特別法的形式實現對集體財產的保護。

[責任編輯：金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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