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虛中(1079-1146),成都廣都(今成都雙流)人,字叔通,別號龍溪居士,是一位活躍于宋金時期政治舞臺上的重要人物。他歷經宋徽宗、欽宗、高宗三朝,是一位極具政治眼光的政治家。
一、滯留金營,不忘宋室
宇文虛中是宋徽宗大觀三年(1109年)進士,開初做州縣一級的小官,由于勤于政事,故屢得拔擢,一直做到資政殿大學士,為皇帝的參議官,地位僅次于宰相。宇文虛中是北宋有名的主戰派。在對待宋、金、遼三者的關系上,他堅決反對北宋聯金抗遼的政策,認為與金人合作無異于引狼入室,聯金后必然會出現“中國禍,未有寧息之期”[1]的惡劣局面,遂“建十一策、上二十議”[2],慨陳金對宋的野心,可惜“皆不報”。[3]果然,宣和七年(1125年),金人兩路并進,攻取燕山,直逼太原。北宋朝廷慌作一團,這才記起宇文虛中的嚴重警告。又是虛中力“主帝降詔罪己,更變弊政”[4],并調兵勤王,這才勉強使局面穩定下來。
宇文虛中杰出的政治才干贏得趙宋王朝的賞識。據說徽宗于宣和五年(1123年)曾親筆為他改名,《三朝北盟會編》卷二百十五記載說:“(宇文虛中)初諱黃中,后帥慶陽,徽宗御筆改今名。”宋欽宗也十分看重這位一身正氣的強硬派手下。有一次他曾高度評價虛中說:“志窮精密,識造幾微,雅志淵深而足以與權,懿文炳蔚而足以華國。”[5]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即靖康之難后的第二年,宋高宗下詔募求能出使金國“祈請”二帝回宋的祈請使,宇文虛中不顧自身尚在貶斥之中而毅然應詔。在此之前,南宋朝廷曾多次向金派遣祈請使,其結果不是被扣就是被殺,但宇文虛中還是“奮不顧身慨然請行”。[6]他于同年十月入金后,果然為金扣留,強留為官。
其實,金統治者對宇文虛中的政治才干早有耳聞,總想使其為己所用。《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六十三記載說:當虛中入金時,“丞相得宇文相公,甚是歡喜”,認為“得汴京時歡喜,猶不如得相公時歡喜”。宇文虛中的到來使金統治高層如獲至寶,先讓他作金紫光祿大夫,后來又封國師,地位遠高于仕宋。不過,宇文虛中并沒有因此而忘記自己的神圣使命。他在被迫仕金期間,做了許多對宋有益的事。《南宋書.宇文列傳》記載:“虛中雖仕金,乃心不忘王室,以蠟書密奏不一事。”具體的事例還有:“虛中仕為國師”,“令南北講和,大母(太后)得歸,往往皆其力也。[7]金人每與南侵,虛中以費財勞人,遠征江南荒僻,得之不足以富國。”[9]這樣就多次避免了金對南宋的打擊。宋高宗紹興二年(1132年),虛中“聞金將侵蜀”,派人“告宣撫處置張浚”。[9]但此時的南宋朝廷已是暮氣沉沉,失去了挺進中原的勇氣。而且趙構還有一塊無法說出口的心病:一旦徽、欽二帝回來,他自己的皇位也就岌岌可危了。所以他和秦檜等人勾結起來,對一切有利于抗戰的舉措一概加以壓制打擊,以偏安江南為安。對于宇文虛中暗中的積極舉措,高宗君臣反應漠然。《南宋書·宇文列傳》記載說:“虛中有反金之謀,秦忌之,私遣人告于金人。”在這種極其復雜的背景之下,宇文虛中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
二、推動改革,招致嫉恨
宇文虛中滯金時的一個重大舉措,就是協助金熙宗進行改革。當時的女真族正處于從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時期,新舊勢力的沖突很激烈。一部分先進的女真貴族意識到:要想保持對宋王朝的長期優勢,就必須學習先進的儒家文化,徹底改革女真族落后的舊傳統。于是以金熙宗為首的革新派率先舉起了改革的大旗。史載熙宗登極時年僅16歲,“幼小易制”[10]—這正是粘翰、希尹等朝中重臣扶其登位的真正原因。上臺后的熙宗,處處受到朝中元老重臣的牽制、欺哄,有些人甚至“心在無君”。[11]面對皇權遭受的嚴重威脅與公然挑釁,年輕的金熙宗痛下決心:學習漢律,實施改革,推行新政,重樹君威。
與金太宗時漢制改革重用遼臣不同,熙宗決心起用飽學儒術的宋臣。一則這些宋臣精通各種儒家經典;二則熙宗自己少年時曾深受漢文化影響,對漢文化有一定程度的認識并抱有好感。此時頗受熙宗賞識的宇文虛中無疑是理想人選,因而順理成章地被推向此次改革的風口浪尖上。天眷二年(1139年),熙宗“命百官評定儀制”。[12]這是他銳意改革、確立君主專制的第一聲號炮。與此同時,以熙宗為首的改革派與以舊貴族為代表的守舊派的激烈沖突也開始公開化。新官制“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師,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尚書省置令,次左、右丞相皆平章事……”[13]“金制,尚書令、左右丞相,平章政事,是謂宰相。左右丞、參知政事,是謂執政。”[14]隨著宰輔制度的確立,封建君主專制制度也隨之確立起來。這就與金初少數宗室貴族專制的奴隸制政體格格不入,必然引起失去特權的舊貴族的強烈不滿。而宇文虛中“充規劃三省使,遣官制禮,凡百與議”[15],是改革派的核心人物。舊貴族無力動搖熙宗的改革決心,轉而把滿腹的怨氣發泄到宇文虛中身上。
接下來的一件事使舊貴族的嫉恨達到了頂點,也直接導致了宇文虛中的殺身之禍。皇統二年(1142年),熙宗立出生不滿一月的皇子濟安為皇太子。濟安出生于皇統二年,其生母即皇后裴滿氏。熙宗同時宣布了“立子貴嫡”[16]的原則,這是對君位繼承制度的重大改革,標志著絕對世襲權的確立。這就徹底打破了“兄終弟及,復歸其子”[17]的女真舊傳統,女真舊貴族最后一絲控制朝政大權的希望宣告破滅。至此,新舊勢力的矛盾沖突達到白熱化。立親子為皇儲正是宇文虛中所推動的漢制改革的重要內容之一。宇文虛中成為女真舊貴族抵制改革、發泄仇恨的犧牲品也就不奇怪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宇文虛中被殺前夕,金熙宗已處于精神極度狂亂狀態而不能自拔。這就為舊貴族對宇文虛中下毒手創造了良機。本來熙宗與皇后裴滿氏的關系是很好的。兒子濟安出生后,熙宗對他疼愛有加,未滿一月就立為皇太子;可惜未滿一歲就夭折了。這對熙宗是一個重大打擊。濟安死后,熙宗“數年繼嗣不立”。[18]而作為皇后的裴滿氏此時非但不安慰熙宗,反而插手干預朝政,“頗掣制熙宗”,[19]最后導致夫妻反目。熙宗在巨大的內外壓力之下,心理發生扭曲,常常“縱酒酗怒,手刃殺人”,[20]連皇后也未能幸免。熙宗如此亂殺無辜,使得周圍人人自危,以致“大臣戰栗,待死,每日入朝,與親戚相別。[21]在這種混亂狀態下,守舊的女真貴族乘機誣蔑宇文虛中“謀反”而殺害了他。
三、恃才放曠,仁勇而歿
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宇文虛中的被害也與他的性格有重大關系。
首先是恃才放曠。女真建國初年,尚處于奴隸制階段,文化落后。在宇文虛中眼中,女真舊貴族都是“無知夷狄”。他“凡見女真人輒以礦鹵目之”。[22]這種近于偏執的處事態度注定了宇文虛中在與舊貴族的關系處理中處于相當被動的地位。而另一方面,在舊貴族眼中宇文虛中始終只是一個降臣,是女真貴族的悲憫寬容給了他生的希望;在逃過生死劫后,這個人卻常常在他們面前指手畫腳,譏訕連連,洋洋自得于中原文明的優越感。這使得這些自負的女真貴族們十分惱怒。宇文虛中的恃才輕薄使他與女真貴族之間的仇怨越結越深,“貴人達官往往積不平”。[23]這就為日后舊貴族對他的反攻倒算埋下了悲劇性種子。
其次是不懂得激流勇退。隨著宇文虛中推動的漢制改革不斷深入,改革派與舊貴族的矛盾斗爭日漸升級。處在改革前沿的宇文虛中更是舊貴族的眾矢之的。皇統四年(1144年),宇文虛中升任翰林學士承旨,加特進,官至一品。這使得舊貴族的憤怒之火越燃越旺,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而同是改革派、與宇文虛中“俱掌詞命”[24]的韓防,雖為熙宗的老師,但不失為頭腦清醒之人,深知器滿則溢的道理。他于皇統四年、皇統六年兩次上表請求退休,在當時嚴峻的政治局勢下以明哲保身之舉得免殺身之禍。后來海陵王天德(1149年——1153年)初,新舊兩派的斗爭已告平息,韓防再次出山,“加開府儀同三司。”[25],這就證實了他在皇統年間兩次請退的真正意圖。相反,宇文虛中卻不能體察形勢,未能激流勇退,最終成了改革的殉難品。熙宗皇統六年(1146年),宇文虛中被守舊的女真貴族殺害(全家百口一同罹難),享年邱歲。宋孝宗淳熙(1174—1189年)間,宋廷追謚宇文虛中為“肅愍”。
宇文虛中在金朝推動的這場改革,試圖以先進的儒家文化來替代相對落后的女真文化,用中原文化來同化女真族人,使金朝的政治體制、文化傳統、民情風俗等能融入到漢文化圈內來,從而達到緩和宋、金敵對關系、挽救瀕臨崩潰的南宋朝廷進而復興趙宋王朝的目的。但是,內外交困的客觀現實,加之宇文虛中個性上的躁急輕狂,以致改革最終以失敗而告終。
注釋:
[1][2)[3][8][22][23]《宋史·宇文虛中列傳》。
[4)[5][6][10]《三朝北盟會編》卷二百十五,卷二百十四,卷二百十五,卷一百十六。
[7]《北窗炙棵》卷上。
[9]《續資治通鑒》卷一百十一。
[11]《金史·完顏希尹列傳》。
[12]《金史·熙宗本紀》。
[13)《中興小記》卷十八。
[14)《金史》列傳二十七贊。
[15]《鄱陽集拾遺·使金上母書》。
[16]《大金集禮·皇統二年誥受儀》。
[17]《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紹興五年正月條》。
[18][19][20]《金史·熙宗悼平皇后列傳》。
[21]《三朝北盟會編·炎興下帙》。
[24]《金史·宇文虛中列傳》。
[25]《金史·韓防列傳》。
作者: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南充)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