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七家

吃 藥（外二首）

孫曉杰

用一口水的手指，扣動舌根的扳機

把一粒藥物的子彈射入體內

仿若自殺，然后自救

但愿不是假藥

歷史它知道一粒啞火的子彈的危害

做心臟彩色Ｂ超

做一次心臟彩色Ｂ超

相當于一個農民一個月的口糧

因為側臥著，我沒有看見我心臟

的圖象

但卻聽見了我心跳的聲音

有點滑稽！像一個人在打嗝

響亮，刺耳——你看這家伙撐的

病中與花囈語

……愛人，我知道你來了

我聞見了你的香味

我的眼睛滑向黑暗的深處

但依然看見，你微笑的模樣

世界多么疼痛！不是因為我的呻吟

而是你，逼近了我的傷口

春天的時候，你總是一個人

當冷汗如箭刺我，四周到處是你

我握住你的手：一片蒼白的花瓣

那么小，那么綿軟，你這一生是為

我而凋謝

哦，凋謝！多么深情的表達

因為我的凋萎，你還要如此垂謝嗎

門前存照（外二首）

孫建勛

一扇大門

擋住了快樂的腳步

走不進輝煌的殿堂

思忖在風中躊躇

心游弋在門外

執著地徘徊著凄苦

門里的燈光

像一把利箭射出

沒有能開啟的鑰匙

也找不到離開的理由

焦灼不安地守望著

一生的有幸和不幸

我們的幸福

你說幸福

就是一座房子

一杯紅酒

一張床鋪滿錦繡

讓自己有處寄存自己的

情懷，委屈，淚水

有處傾訴心底的憂愁

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頭

我說幸福

就是一塊土地

一頭黃牛

在遠離世俗的靜謐和閑適中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手執酒壺坐在能溫熱夢鄉的炕頭

有情人少時相聚老時相守

幸福是一個熱鬧的集市

人們擁擠著尋找自己的欲求

對于我們有了這些

就已經幸福得足夠

面對落葉的遐想

一片葉子

在風中悄悄地下滑

從此，它再不能站在樹上

在陽光與月光中舞蹈

離開樹，它暈眩

找不到自己的生存的位置

一片葉子，就這樣

四處游蕩

生活，在風中雜亂無章

它用萎縮的眼睛

仰望天空

羨慕任何一種鳥

流浪給它帶來痛苦和憂傷

我想，我現在是一片葉子

我要在樹上就生長出鳥的羽翼

在我即將離開樹時

拍一拍翅膀就能飛翔

窗外（外一首）

過傳之

人潮如織

一張年輕的臉

注定是我窗外的

一朵石榴花

空落落的心

渴望籽實飽滿

五月的屋檐上

閃電劃過

命運的云層里

一場看不見的改變

一次錯過

一生枯坐

聽雨的人

醉在一壺陳酒里

忘記雪走遠空

把窗外幾串紅辣椒

當成那年正月

檐下隨風打轉的

幾只紅燈籠

看著看著，笑出聲來

鄉音

一條野樹雜花的小路

小路盡頭

亮一盞油燈

低矮的老屋里

菜香四溢

鴉雀聲聲

像星星嵌滿夜空

是歪脖子老槐樹下

外婆彎彎的背影

是隨身藏著的朝天椒

看一眼就辣出熱淚

是門前的一陣微風

吹開心中

一樹紅杏

在馬蹄聲里等待一個人

（外一首）

馬紅線

那掛在墻上的讀寫聲

撐不住了

從釘子上輕輕滑落

露出女兒的半邊臉

一盞燈

像伸進黑暗里的手

大把大把地

掏出滿手的亮

呆在彎月后面的人

如一小片夜色

睡在草原動人的琴聲里

順著旋律

就能觸摸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午夜

有人從草尖上打馬歸來

那腰間的月牙

一把鋒利的鐮

正是收割好夢之時

雪落故鄉

娘的剪紙

第一場醒目的花朵

剛剛貼上窗欞

梅就香了

雪中寒梅

一柄利刃

割開冰封的大寒

疼痛的傷口里

有人領著春意向年根走去

坐在一首大氣磅礴的詞里

剛好看到

一位中國詩人

在沁園春里煮酒

斟滿杯北國風光

痛飲豪放大雪

垛麥草的祖母（外一首）

舍得大師

疏星浮動暮色四合

一圈圈長高的是麥草垛

我年近古稀的祖母端坐其上

神態肅穆而安詳

鄉下人都是草木之人

忙在歲月的枯榮中循環生息

漸離我們高遠的祖母啊

您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和目光

鳥瞰著我們這些被貧窮和感情

折磨的子孫呢

未能裹成三寸金蓮的腳板

曾經幾度烽火和荊棘的淬礪

炙烤著我們這些子孫們

汗青般年輕的心，祖母啊

流行歌使我們體味深刻：

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熱風飄動祖母灰白的頭發

暮色四合這些日子般的麥草

被父兄們一茬茬地割倒，又

一杈杈地垛高，拔地而起

兒孫們就在您周圍，祖母啊

在觸及星空之前，您還要

教誨我們一些什么

這是怎樣的一種聆聽的神情啊

四合的暮色在喧鬧中暫停

注定終生從事稼穡的父兄們

在歷史的齒輪中，該擔任

哪一齒的腳色？祖母啊

我們就這樣仰首抑或低頭

把您出嫁時帶來的種子和歲月

用手和腳細細地傳播

家園之戀

陽光刺痛眼睛的瞬間

地下的潛流接通你的淚腺

赤裸的腳生出根須通過大地

你的心同遠方的群山相連

鄉情的白羽飄過嫻靜的風

樸實的風景在迷蒙中顯現

游子的家園之戀是季節之外的

一株永不凋落的生命樹

午夜里有馬蹄聲自遠而近

溫暖的月光雨濕透夢境

就這樣赤誠地渴望回歸

純潔的大氣將你過濾一具空殼

遠處亮著橘黃的燈盞

使你感到那遙遠的村落

白發母親正把距離扯裂的傷口

用針線密密地縫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