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終于寫完了一篇積壓在心中很久很久的文章,因為說的事不普通,所以必須以字斟句酌來負文責,寫完了也就如釋重負。
成稿、修改結束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鐘了,也許是有些興奮,雖然也覺得有些累,但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腦子里浮想聯翩,過去的事就像放電影似的在腦海里回放。突然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張很久沒出現過的臉、一張母牛的臉、一張正流淌著大大的眼淚的母牛的臉、一張被冤殺前哭泣著的母牛的臉。
在我童年的時候,在江南水鄉,水牛就是生產隊的一等勞力,我們生產隊二百畝左右的地,耕田、犁地、耙地的重任大都落在僅有的三四頭水牛身上。依稀記得是夏天,有一頭老母牛在忙完夏收夏種后就突然癱瘓了,一連幾個月都不見好轉,大人們也說不出是什么原因,估計獸醫也沒有看出牛得了什么病,于是就打報告申請把這頭沒有用的母牛宰殺了。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那時生產隊宰殺牛是需要三級證明的,生產隊打報告到大隊再到公社批準同意方才可以宰殺,當然對這種失去勞力的牛,批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生產隊殺牛的那一天,我們一群孩子像趕集一樣去看熱鬧,記得負責宰殺牛的是我們生產隊的一位長者,按輩分比我爺爺還長一輩,因為他是專門在冬天開羊湯店的,有宰殺山羊的經驗,宰殺母牛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因為母牛已經不能行走,大人們就商量著怎么用大杠子把它從牛舍里抬出來,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趴在地上的老母牛已經開始落淚,似乎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我們每一個人,似乎有什么話要向我們訴說,當大人們串好繩子往外抬時,母牛是老淚縱橫,真就是像斷了線珍珠往下掉,但這都已經無濟于事。宰牛的地點選擇在牛舍外的水渠邊,因為牛已經癱瘓,把牛的前腳后腳綁上,固定在打好的樁上,然后把牛的嘴也扎上固定住,然后就像切蛋糕、鋸木頭一樣,把老母牛的脖子切開,殷紅的鮮血像自來水一樣汪汪地流向水渠……
等牛斷氣了,開始剝皮、開膛破肚,等到肚子劃開時,只聽宰牛的老爺爺驚呼一聲說:“唉呀,不好了!”大家以為他手割破了,其實不然,原來他發現老母牛是懷了小牛了。哀嘆之余沒有辦法,只有繼續進行下去了,然后把肉運回生產隊,由生產隊挨家挨戶地分了,牛皮就拿到供銷社去賣了,記得那牛皮好重好重,疊起來后我抱不動它。
晚上生產隊家家都分到了牛肉,小牛肉沒有分,由宰牛的爺爺拿回去了,因為父親當時是生產隊副隊長,晚上還特地送了一碗小牛肉到我們家來,吃牛肉的情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但在那個饑餓的年代里我肯定是吃了。
一頭母牛就這樣被冤殺了,這其中有大人的責任,也有我們孩子的責任,因為在那時候一個大孩子放牛總能引來一群想騎牛背的小孩子,大家在一起嬉戲,和水牛一起下河塘游泳戲水,有時一群孩子總喜歡挑逗、引誘鄰近生產隊的或鄰村的公牛來與母牛交配,一邊看著發瘋的公牛追著母牛,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只有鄉下人聽得懂的原始而粗野的黃色笑話,這樣的事在放牛時時常會發生,但是我們只是覺得好玩,當時大家都是似懂非懂,也真不知道這樣會有什么后果,更不會告訴大人,所以母牛懷上牛仔了還都渾然不知,冤情就此發生了,這頭母牛真的死得很冤枉,而且死的是一大一小兩頭牛。
這件事過去都已經三十多年了,那頭哭泣的母牛總還能在我的記憶中歷歷浮現,昨天晚上它又再一次的出現,仿佛仍在向我傾訴:“我沒有生病,我只是懷上寶寶了”,又似乎它總是在提醒著我些什么。似乎人應該時常超越感知的極限,用心靈來感受這個世界,人性與牛性理應有可通之處,可就在那段時間就沒有接通,冤情就發生了。
人對牛如此,人對人難道不也是一樣嗎?每一個人都生活在對別人的誤會和別人對自己的誤會中,甚至天天生活在對自己的誤會中,并由此引發了許多的人間悲劇。
記憶中哭泣的那頭母牛,謝謝你給了我如此清晰的記憶,也謝謝你再次提醒了我,生命原本是可以溝通的,無論是人與人,還是人與牛;這個世界原本都是一體的,無論是人還是牛、是山還是水、是草還是木。
記憶中哭泣的那頭母牛,但愿你在天國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