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學術著作殊非易事,學者對此多有論述,錯誤在所難免,似不必深究。但有些錯誤和問題看似事小,確關系重大,并不在“在所難免”之列,因而不得不說。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保羅·薩繆爾遜在他那本享譽世界的經濟學教科書《經濟學》中,提到了英國著名思想家、功利主義哲學家“Bentham”,中譯本將其音譯成了“本瑟姆”(《經濟學》華夏出版社一九九九年八月第一版,原書第十六版),如果不是看到了注釋中的英文,簡直一頭霧水,不知這“本瑟姆”何許人也。實際上,這位著名哲學家的名字在中國被譯成“邊沁”已歷百年,早已約定俗成。顯然譯者并不知道這位“Bentham”就是“邊沁”。本書中還有一處令人啼笑皆非的翻譯(簡直可稱黑色幽默),將“free-rider”翻譯成“自由騎士”,實在牛頭不對馬嘴。“free-rider”是一個經濟學專業術語,說的是對于公共物品,人們往往不付費而享用,通譯為“免費乘車者”。這本是經濟學的常識。
康德是影響人類的思想大師,在中文著作中,“康德”這一譯名早已通行,并不存在任何爭議。與“邊沁”不同,“康德”基本符合人名的音譯習慣,不應該出現類似“本瑟姆”的錯譯,但在美國經濟學家Allan Schmid的《財產、權力和公共選擇》中譯本(上海三聯書店和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中,將康德(Immanuel Kant)譯成了“凱恩特”(37頁),在柯武剛和史漫飛的《制度經濟學》中譯本的索引中(商務印書館二○○○年版,626頁),譯成了“坎特”。將“康德”譯成“凱恩特”就像把經濟學家“斯密”叫“斯密斯”一樣,莫名其妙。就整體而言,《制度經濟學》算是上乘之譯作,但作為研究制度的著作,出現上述錯誤是不應該的。如果確實沒有把握,只用原文,而不譯成中文,不失為一種好的處理方法。
經濟學譯著中經常出現的這類問題實際上反映了時下中國經濟學界常被人詬病的硬傷。經濟學者們急功近利,閱讀采取功利主義的方式,對其他學科,甚至與自己專業密切相關的學科(比如研究制度經濟學的學者對于哲學、法學、歷史學、政治學等)少有問津,遑論研讀了,這倒罷了,有膽大的經濟學者,不讀哲學、法學、歷史,卻長驅直入,到本屬于哲學家、法學家、歷史學家的地盤大事耕作,行本土化的經濟學帝國主義之道,可謂無知者無畏耶?
國外華人學者的英文名字被譯成中文時出現的錯誤也不少見。在美國經濟學家平迪克和魯賓菲爾德的《微觀經濟學》中文譯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原書第3版)中,華人經濟學家鄒至莊(Gregory C.Chow)教授的名字被翻譯成“格雷格里·周”(103頁)。鄒至莊教授是國際上著名的計量經濟學家,他對中國二十多年來的經濟學,尤其是計量經濟學學科的發展以及經濟學人才的培養實在無出其右者。本書譯者在美英多所著名大學有廣泛的游學經歷,著作等身,在國內經濟學界大名鼎鼎,他的錯譯盡管沒有《經濟學》中的錯譯那樣低級和嚴重,但與其享有的學術地位并不相稱,若譯成“格雷格里·鄒”還說得過去。
對于學術性著作的翻譯和引用,起碼要遵循的一個原則是:關鍵術語,并非人所共知的地名、人名,容易引起歧義的詞語,譯者沒有把握的詞語和其他專用術語,至少第一次出現時應該附上原文。也許是一些譯者過于自信,也許是對讀者的知識面和學術水平信心十足,也許根本就是偷懶或者對自己的水平沒有信心,很多譯著的關鍵術語和人名不附原文,給準確理解原作者的觀點造成了障礙。筆者在閱讀譯著中就經常遇到這種關鍵術語不附原文的困惑。最近在閱讀一本制度經濟學的中文譯本《博弈論與社會契約》(Ken Binmore著,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二○○三年八月出版)時,感到的已經不是困惑而是近乎惱火,除了林毅夫教授寫的“總序”和韋森教授寫的“中譯本序”之外,在四百多頁的正文中竟找不到一處原文,書后只有一個根本不能當索引使用的“重要名詞英漢對照表”。應該說本書的譯校水平是相當高的。閱讀校對者韋森教授的其他著作給筆者的感覺是,韋森教授的學術水平和考證學術術語之嚴謹態度非常令人佩服,但關鍵地方不附原文的做法是本譯著的最大缺憾。從書名看,這就不是一本容易翻譯和容易讀的書。翻譯中的這種處理方法等于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閱讀譯本者與原作者交流思想的權利,而某種意義上變成了與譯者的交流。譯者的翻譯水平高也倒罷了,如果遇到了《經濟學》那樣的譯者呢?好在《經濟學》的譯本還附上了原文,否則連我這個教了數年西方經濟學,有廣泛閱讀興趣的大學教師面對“本瑟姆”和“自由騎士”都不知所云,何況那些要以本書作為入門教科書的年輕學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