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要“ＡＡ制”

對門搬來一對結婚不久的年輕夫婦。為了搞好鄰里關系，他們搬來的第二天我妻子就熱情地邀請他們來家里作客。隔了幾天，作為答謝，他們邀請我和妻子到酒樓吃飯，不曾想，那頓飯真的使我長了見識——飯后買單時，那小兩口分別付了一半賬。見我和妻子瞪著不解的雙眼，男的很瀟灑地一甩頭說：“AA制。”

早在我和妻子談戀愛時AA制就成為一種時尚，我也是這種理智的、充分展示個人獨立性的做法的推崇者，只是那時人們大多還停留在光說不練階段，而我剛工作不久收入微薄，每月若不從妻子那兒蹭幾大毛，到月底連煙都沒得抽，因此想趕時髦也力不從心。結婚后，我們夫妻相親相愛，倆人的工資合起來往抽屜里一放，誰花誰拿，盡管偶爾會因為某一方的大手大腳而爭吵幾句，但那屬于正常磨擦，我們的日子總的說來過得還算舒心和美。

然而那天對門小兩口的做法觸動了我那根休眠已久的神經，回家后我禁不住羨慕地對妻子說：“看人家兩口子，那才叫現代婚姻。同在一個鍋里盛飯，但又保持各自的獨立性，誰也不牽制誰，誰也不欠著誰。咱們已經落伍嘍！”

妻子說：“聽你的口氣，好像很想效仿人家？”

我說：“未嘗不可。新觀念人人都可以接受嘛！”

妻子饒有興趣地問：“那你說說這AA制都有哪些好處？”

我想了一會兒，然后開始扳起指頭一一列舉，我要盡量把好處說得多一點兒，以便能打動她：“一、剛才說了，能保持各自的獨立性；二、真正做到男女平等；三、倆人之間再沒有金錢方面的糾葛；四、避免因掙得多花得少而引起的心理失衡；五、徹底鏟除一個夫妻爭吵的禍根；六、自己的錢自然珍惜，可以培養節約的美德；七、節約的結果，就是存款見長……”

“停！停！”妻子興奮地叫道，“你是說，這樣可以存下錢來？哎呀，你怎么不早說！有這等好處，前面那幾項都是假的也無所謂了。得，你也別啰嗦了，這件事我決定了：咱們家也實行‘AA制’。”

我和妻子的工資差不多，實行“AA制”誰也不吃虧，真是皆大歡喜。

起初，我們倆對突然改變的生活方式還不太習慣，比如買柴米油鹽，買得多了還好說，買得少了，一瓶醋，一袋鹽，這賬怎么算？總不能為了幾元錢盯著對方要賬吧？為此我們倆經過仔細磋商，決定分別建立一個賬簿記錄共同開銷，每半月對一次賬，賬款少的一方將兩賬差額的二分之一付給對方，這樣既省事又可避免因時常要賬而傷了感情。此方案經過一個多月的試運行，雙方都很滿意。最讓我們滿意的是，自從實行“AA制”以后，我倆果然再沒有為錢的事情爭吵過，她買了兩套化妝品，我直夸買得值；我抽煙的檔次連跳三級，她也不聞不問。我們倆充分享受著自由支配金錢的樂趣。當然，這樣花銷的結果，錢是存不下了，到月底，我差點就要借錢花。

不久，老丈人過生日。那天上班前妻子叮囑我：“別忘了下班后買個生日蛋糕回來。”

我猶豫了一下，問：“這筆錢怎么算？”

她說：“當然算共同開銷啦！他是我爸，也是你的老丈人哪！”

我想也對，不管“AA”還是“AB”，親情總是要要的嘛。下班后我買了一個蛋糕回家，進門見妻子正在疊一件皮衣，我問：“哪兒來的皮衣？”

她頭也不抬：“當然是買的。給我爸買的生日禮物。”

我嚇了一跳，忙問：“這也算共同開銷嗎？”

她用眼睛乜斜著我，一臉的不耐煩：“難道還讓我再提醒你一次他是你的老丈人嗎？”

我啞口無言，氣呼呼地把蛋糕撂到桌子上，心想：他以前也是我的老丈人，可并沒見你送過這么貴的禮物，倒是聽你一再叮囑我要量入而出，怎么一“AA”了孝心忽然見長？假如我不分擔這筆錢你還舍得這么花嗎？不過不要緊，下個月我父親過生日，到時我也會給你個意外。

我從來沒有像那次那樣急切地盼望父親的生日趕快到來。好不容易等來了那一天，我從電子市場搬回了一臺父親盼望已久的“功放”，父親最喜歡擺弄這玩意兒。妻子見狀說我這是慪氣，是見她給她父親買了一件皮衣心理不平衡。我說，對了，就是慪氣，就是心理不平衡，總不能厚此薄彼，他難道不是你的老公公嗎？咱們算是扯平了。我的話把妻子氣得直咬牙，接著她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那天她死活拒絕到我家。那是我們倆結婚以來彼此最傷感情的一天。我獨自抱著“功放”往我父親家走，只覺得天那樣陰，風那樣冷，街面那樣吵。

又過了些日子，單位發了獎金，同事都知道我是個高級業余廚師，非要到我家撮一頓。我置辦了豐盛的酒菜招待他們。同事走后，妻子甩給我一百元錢，說是付給我的飯錢。我說這是我請客，不用兩個人分擔。她說我也吃了呀，再說你又沒有請我，我不能算作客人，就只能算作主人了，費用當然要兩個人分擔。妻子的臉冷若冰霜，話語像犀利的針，我的心顫抖著，忽然覺得我們倆雖然近在咫尺但是心卻已離得很遠。我對她已有一種陌生感，那么她對我呢？我不敢想下去。

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了。那天下班回家后，妻子冷冷地告訴我，她到醫院檢查了一下，她懷孕了。我一聽，高興得叫起來。她卻顯得很平靜，冷冷地說：“咱們該討論一下以后的日子怎么過。”我不解，問：“除了多操心一個人外，還會有什么不同嗎？”她說：“當然不同。等我以后休產假了，公司只發給我生活費，你說我要用錢是管你借呢還是管我家借？”我的心像是被她猛擊了一拳，酸痛酸痛的。我坐到床邊，點著了一根煙。怎么了？我們倆這是怎么了？我有時甚至覺得我們倆不像是夫妻，而更像一對生意合伙人。我們倆實行“AA制”，本是想讓生活變得更舒心、更自在，可結果卻鬧得跟兩個冤家似的，這不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簡直就是適得其反嘛！懊悔將我團團包圍。

我慢慢走到妻子身邊，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囁嚅了半天輕聲說道：“咱們講和吧！”

妻子依舊是木然的表情：“咱們不是好好地說著話嗎？難道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嗎？”

“不，不，”我痛苦地搖頭，“我覺得……我覺得咱們家里進來了一匹狼，這可惡的‘AA制’就是一匹狼！它攪得咱們的生活面目全非，它吃掉了你我的感情！我要把它趕出去，我要把它摔到樓下去！”

妻子半天沒說話，但表情卻漸漸變得凄楚。終于，她雙手掩面，輕聲啜泣起來。我撫摸著她的雙肩，安慰著她，向她懺悔。待她慢慢平靜下來后，我扳起她的頭，將嘴唇移向她的嘴唇，想親吻她，不料她一把打掉我的手，怒目道：“對半付賬，你是要我的上嘴唇還是下嘴唇？”我一愣。見我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忽然放聲大笑，淚珠似乎都震開了花。我的心里頓時輕松無比，跟著她一起開懷大笑。自從實行“AA制”以來，我們還從沒這樣笑過。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只覺得以前似乎被一根粗大的繩索捆住了雙腳，而如今這繩索被解開了，燒掉了。

現在是理智勝于感情的時代，但是千萬別讓理智把感情吃掉。“AA制”是理智的，但從中散發出的銅臭味會把感情熏變質。戀愛或者婚姻本是一種浪漫而美好的體驗，忽然一匹狼狂奔過來，我們即使不被咬得遍體鱗傷，那種浪漫、那種美好也會在狼嗥中被嚇得半死。當今社會，金錢對于我們的制約和誘惑已經像空氣和水一樣無處不在了，再讓這家伙到我們的家里來肆虐，我們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一塊凈土供我們怡然享用了。

當然，也有人把“AA制”運用得很好，比如我們的對門，他們恩恩愛愛，相敬如賓，使很多人羨慕不已。可我們不行，也許我們真的有些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