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爾的小幸福

和城里那些高大的教堂和寺廟相比，小日子的伊斯坦布爾是擁擠的，辛苦的，充滿殺價和小幸福的。

來到馬爾馬拉海北岸的時候正是盛夏。

午后三點，一切都來得正好，顏色、風景、空氣，處處都有些海市蜃樓的夢境感，連風都比別的地方輕柔。陽光之下，我遠遠地看到一座依山而筑的城市，這景象美得太不真實，讓人不敢靠近，又無法全身而退。

1伊斯坦布爾城里遍地都是時光的漫漫痕跡。千年前的寺廟，百年前的市場，十年前的咖啡館都在這座城市里各自風光地存在。

建于四世紀的紅色大教堂Aya Sophya，大概是城里游人最多的地方。

在伊斯坦布爾街上行走，總覺得過于喧鬧、零亂和無序，但一走進Aya Sophya宏大而高遙的殿堂，感受就會如同大風掠面，忘記所有塵埃，也忘記呼吸，仿佛懸空飄在五十米之上的華彩圓頂，從不同方向、高度的幾百個天窗里射進來的光線，讓這里有一種似乎天界的神圣光芒。

在希臘人的年代，建筑都是方形的，以成排的柱子支撐大屋頂。只有到古羅馬人手里，發明了混凝土一類的黏合建材，才可能造出如此高大飄忽的圓頂，而無需許多柱子。

Aya Sophya，意為“上帝的智慧”，這古典末期的完美作品，象征著一種超然的共容：基督信仰、希臘文化、羅馬帝國的思想、加上近東民族的智能。從樓廊上俯看下面的大廳，在無數投盡的光柱下，人只是其中極小一點，這里是古代人幻想跟上天交流的神圣空間。

Aya Sophya，是這世上極少的，你會在第一眼就受到心靈強撼的地方，這種震撼力是任何文化背景的人都無法避開的。

你幾乎是站在一片圣土上，古希臘人就這樣深信。

在伊斯坦布爾，可以和Aya sophya相提并論的只有Blue Mosque，藍色清真寺。它高傲地屹立在海岸上，跟Aya Sophya相對。1617年完工，高大的殿堂有直徑五米的四個巨柱支撐，彩色的圓頂層層向上，仰望中一派絢麗。

在大殿上空是三層重疊的大圓頂，下面的大堂幾乎是正方形的，260個窗口為整個大廳引來充滿變化的光線。這座清真寺的建造、完工，達到了奧斯曼王朝建筑的巔峰，在它之后就沒有很驚人的作品了。

那些飄忽的巨大圓頂，罩下來一種天空般的寂寞，極度的空和輕盈，似乎任何東西一碰就會飛起，順著光線上升而去。

2當地人說，到土耳其，怎么可以不試試土耳其浴。土耳其的浴池叫哈曼，伊斯坦布爾的哈曼很多，其中最有名的要算伊斯坦布爾舊城中心的Cemberlitas。

Cemberlitas已經有300多年歷史，在伊斯坦布爾，它是16世紀土耳其最重要的建筑之一，也最具代表性，時至今日，成為許多游客體驗傳統土耳其浴的地方，李斯特和南丁格爾都曾來這里洗過土耳其浴。

土耳其是個保守的回教國家，哈曼中當然也男女分開。我買了門票以后，和幾個歐洲來旅行的女孩兒一起進到女子浴室里。

浴室是古色古香的傳統伊斯蘭布置，中央有一個噴泉，周圍有一排排椅子，兩邊有多個小更衣室，木門虛掩。令人心生恐怖的是，這里的服務人員全是身材高大、體型肥胖的中年女人。

其中長相最兇的一個胖女人，用生硬的英文一聲令下：“脫衣服!”

于是浴室所有的女客人們都是一臉尷尬，戰戰兢兢地脫下衣服，又匆匆忙忙地裹上浴巾。正式的哈曼就這樣開始了。

傳統土耳其浴首先是用溫水把自己全身淋濕，然后進去蒸氣室做蒸氣浴，再由服務員幫忙擦洗按摩，最后用熱水沖洗。

毫不造作的土耳其浴，在Spa盛行的年代，顯得粗糙而古老。

沒有香熏，沒有流水鳥鳴的音樂，沒有幽美的環境和氣氛，只有集體袒身露體的陣容，一點滑稽而尷尬，原始樸實的感覺，卻另有一種簡單的舒暢。

據說，洗土耳其浴，其實是歷史悠久的社交活動，大家齊聚一堂，坦誠相見，一邊洗一邊聊天，可以持續好幾個小時。古代婦女甚至利用沐浴的場合為孩子挑選媳婦，因為浴室里大家赤身裸體，可以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個夠。

3拂曉時，還未睡醒，突然被一陣蒼茫震耳，綿長不斷的呼喊驚醒，起身從木樓旅店的東窗望出去，對面藍寺的尖塔頂上已經是天亮的第一道光了。

在它的頂臺上，阿訇正在呼喚全城起來做禱告。

在伊斯坦布爾，每天都有5次禱告之聲在空中回蕩，對于我這種并無宗教信仰的旅行者來說，實在是巨大的折磨。

伊斯坦布爾是一個早起的城，人們在做完了晨禱后，就散開在周圍密布的錯落庭院里喝一小杯濃香的紅茶或咖啡，聊聊天，吹吹牛。當然，那些做生意的人們就沒這么清閑了，他們在這時已經匆忙地匯集到古調味品集市——埃及市場。

這是一個17世紀的拱廊市場，是一道深長而帶著神秘的幽暗之巷。在漫無盡頭的人頭之上，飄著似乎數百年不散的，各種稀奇食物和調料的濃香，空氣中都是讓人聯想的奇異美味因子，每一個攤頭都有自己極鮮艷的色彩：寶藍、金黃、大紅、黛紫……

所有的色彩以一種很少見的純度和濃烈對比，層層重疊，在交錯朦朧的燈光和日光中變成離奇，誘惑的色彩符號。生活在當下的人們很難想象，數百年前昔日東西方的調料買賣是大宗生意，珍貴稀有的調料賣到歐洲會像金子般昂貴。

今天穿過這里的走廊，好像在看一幅不斷伸展的阿拉伯生活圖畫的長卷，其實這只是一個開頭，沿著長坡向Beyazit Mosque方向而去，一連數十條小街都是鋪天蓋地的露天集市，小布料店、鞋帽鋪、日用雜品商號，當中還不斷地擠進來幾輛貨車，喇叭聲，叫賣聲響成一片。

上到坡頂，街道越來越窄，不知不覺就會進入一個拱門，眼前往每個方向都有看不到頭的廊道，像迷宮般的曲折巨大集市，此地就是城里出名的Kapali Carsi——世界上最大的，帶屋頂的古老市場，也是千年來伊斯坦布爾人的生活舞臺。

和城里那些高大的教堂和寺廟相比，小日子的伊斯坦布爾是擁擠的，辛苦的，充滿殺價和小幸福的。

（魏正濤薦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