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史蒂夫

我盡可能做到毫無偏見，然而，我依然對雇用史蒂夫心存疑慮。他的就業顧問曾向我保證他將是一個優秀可靠的勤雜工，可是，我可從來沒有用過有智力障礙的員工。況且，我也不是很肯定自己想要請這么一個人。我不知道我的顧客會對史蒂夫有何反應。他患有腦癱。身材矮矮壯壯的，臉部輪廓很平，說話的時候帶著厚重的舌音。

我的顧客當中有的是貨車司機，對于這些人，我基本上不用擔心，因為他們并不在乎是誰來幫他們收拾桌子，他們真正關心的是盤子里的肉分量夠不夠，餡餅是不是自制的。我擔心的是那些開轎車的顧客，他們當中包括那些愛夸大其辭的大學生、因害怕感染可怕的“路邊店細菌”而悄悄用餐巾擦拭餐具的勢力眼雅皮士和那些西裝革履的自以為所有的路邊店女招待都想跟客人調情的公款商人。我知道，這些人看到史蒂夫會感到不舒服的。因此，在史蒂夫初來上班的幾個星期里，我總是對他格外留神。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余的。史蒂夫僅用了一周的工夫就讓所有的員工都圍著他團團轉了；而一個月之后，那些干貨運的顧客們正式把史蒂夫封為他們的路邊店福星。自此，我再也不必在意其他顧客對史蒂夫怎么想了。他和任何一個2l歲的青年沒什么兩樣：穿藍色的牛仔褲和耐克鞋，喜歡笑，也喜歡逗人開心。史蒂夫對工作極其嚴格認真、一絲不茍，凡他負責清理過的桌子，裝鹽和胡椒的瓶子都擺放得井井有條，桌面上找不到一丁點兒面包渣和咖啡留下來的污跡。

史蒂夫惟一的問題是，我們很難讓他等到客人吃完了之后再收拾桌子。他總是在后面不斷地徘徊，兩只腳輪流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兩眼不住地掃視著整個餐廳，一旦發現哪張桌子空了下來，他就急忙奔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桌上的盤子和杯子收拾進手推車里，然后再仔細而熟練地用抹布將桌子擦干凈。如果他感覺到有顧客在注視他，他就會擰緊眉毛干得更加專注。他為能干好自己的工作而深感驕傲，看著他努力討好身邊每一個人的可愛模樣，你就會由衷地喜歡上他。

接觸的時間長了，我們了解到史蒂夫和媽媽一起生活。他媽媽是個寡婦，因癌癥動過多次手術并且留下了殘疾，母子倆住在離我們的餐館兩里遠的一間公房里，靠社會福利救濟為生。他的社工說，由于資金短缺，他們已經很少登門造訪這對母子了。母子倆經濟上的拮據是可想而知的。我支付給史蒂夫的薪水如果不能保證母子倆的日常開銷，史蒂夫就得被遣送到社團之家去生活。

去年8月的一天早上，史蒂夫三年以來頭一次沒來上班。整個餐館因此而彌漫著一股陰郁的氣氛。

原來，他到診所去了，他需要安裝一個新的心臟瓣膜。社工告訴大家，腦癱患者通常很早就會出現心臟問題，不過史蒂夫手術成功的機會很大，幾個月內身體就會康復并回來上班的。

快到中午的時候，有消息傳來說史蒂夫手術做完了，一切順利，正在恢復之中。聽到這個消息，領班弗蘭妮高興得在走廊上當眾表演起狐步舞。這位已經有4個小孫子的老奶奶歡天喜地的樣子令貝利·瑞杰——我們一個開卡車的老主顧感到大惑不解，不由得盯著她發呆。弗蘭妮被看得臉一陣發紅，理了一下自己的圍裙惡狠狠地瞪了貝利·瑞杰一眼。

“好了，弗蘭妮，什么事情讓你那么興奮?”貝利咧嘴一笑，問道。

“噢，我們剛剛聽說史蒂夫已經做完手術，他會沒事的。”弗蘭妮興奮地說。

“我還想他到哪兒去了呢!我有個新笑話想說給他聽。他為什么要做手術?”貝利忙又問道。

弗蘭妮飛快地向貝利和坐在他同一個包廂里的另外兩名卡車司機一五一十地匯報了史蒂夫手術的一事。“是的，他會沒事的，我真替他高興。”弗蘭妮嘆了口氣道，“不過，我真不知道他們母子怎么付得起那一大堆帳單。據我所知，他們僅能勉強糊口而已。哦，我得去收拾別的桌子了。”弗蘭妮匆匆忙忙地走了，貝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早上的忙亂過后，弗蘭妮手里拿著幾張餐巾紙一臉怪相地走進了我的辦公室。“怎么回事?”我問。“我一直等到貝利·瑞杰和他的那些朋友走后才去收拾他們的桌子，不過等我走過去時潘尼和唐尼已經坐在那兒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里的餐巾紙遞給我，“這些是疊好了壓在咖啡杯底下的。”

我打開餐巾紙，3張20美元的鈔票掉落到我的辦公桌上，我同時注意到了餐巾紙上面用很大的黑體字寫著“給史蒂夫”的字樣。

“播尼問我這是怎么回事，我就把史蒂夫和他媽媽的事情告訴了他，潘尼和唐尼結果就把這個給了我。”弗蘭妮說著又遞給我一張寫著“給史蒂夫”的餐巾紙——里面是兩張50美元的鈔票。弗蘭妮用閃著淚光的眼睛望著我，搖著頭喃喃低語：“卡車司機!”

3個月過后，感恩節到了，那也是史蒂夫病愈后頭一天上班，他的就業顧問告訴我他一直在掰著指頭算著醫生批準他工作的這一天，只要能上班，過節也無所謂。事實上，在他回來之前的一個星期，他打了不下10次電話來通知我們他就要回來了。他害怕大家把他忘了或是把他的工作給了別人。

那一天，為了表示歡迎他重返工作崗位，我特意安排他媽媽和他一塊來店里。史蒂夫看起來有些蒼白，人也瘦了。當他推開大門一路咧嘴笑著徑直去后面找他的圍裙和手推車的時候，我攔住了這對母子。“別忙著一來就工作，為了慶祝你歸來，我請你和你媽媽吃早餐。”

我把母子倆領到餐廳后排靠近角落的一個包廂，其他的員工也跟在我們后面走了過來。我不由回頭望去，這下可好，所有的卡車司機都從各自的包廂里走了出來加入到我們的行列中。我們在一張大桌子前停下來，桌子上擺滿了咖啡杯和碟子，由于這些餐具下面都壓著厚厚的疊好的餐巾紙，所以都擺得有點歪歪斜斜的。

“史蒂夫，你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把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起來。”我命令道，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不移。史蒂夫看看我，又看看他媽媽，然后抽出一張餐巾紙，“給史蒂夫”幾個字赫然出現在眼前。他輕輕地展開餐巾紙，兩張10美元的鈔票飄落到桌子上。

史蒂夫盯著錢發呆，然后逐一抽出所有的餐巾紙，每一張餐巾紙的上面都寫有“給史蒂夫”的字樣。

我轉身對他的媽媽說：“這桌子上共有超過1萬美元的現金和支票，全部都是卡車司機們和貨運公司送給你們的，他們都聽說了你們的故事。感恩節快樂!”

整個餐廳都沸騰起來，有的人感動得掉下淚來。不過，可笑的還在后頭呢。正當所有的人都忙著互相握手和擁抱的時候，史蒂夫嘴上卻掛著一個大大的笑容，忙碌地收拾起桌子上的杯盤來了。

這再一次證實了，他是我請過的最好的員工。

（唐建輝薦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