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沒有蛀牙

杜莉莉

1

七月，陽光毒艷。我捧著杯子喝著香氣裊裊的藍山咖啡。這里的咖啡在這一帶頗有名氣，每當到了下午茶的時間我和美美就會來此小坐。美美是我從香水柜前“淘”來的，當時她扎著粗粗的麻花辮，穿著米白色的無袖背心，下面是條深藍色的牛仔裙，那份純真剎那間攫住了我的目光。

我想仔細看清她的臉，她卻點了一滴香水在手腕上，悄無聲息地轉頭伸出手腕來問我：“好聞嗎？”我朝她笑笑，然后我們就認識了。后來美美說，她從不在陌生的城市留感情的債，包括同性，可卻與我一見如故，仿佛前輩子就有做好友的緣分。她的坦率讓我咋舌之余，更加相信女人之間的友誼才能天長地久。

與美美交往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蕭飛。嫁給他4年，我備受他的呵護，可以說也已經習慣和他在一起。這種習慣就像左手握右手，就像每天定點的三餐有時并不完全是因為饑餓。我們沒有要孩子，因為我不想受束縛，蕭飛視我如寶倒也甘愿遷就我，他包攬了家里的做飯任務，會炒兩個可口的小菜等我回家，吃完飯他又很自覺地刷碗，然后我們一起睡覺。

生活似乎很平淡，但我喜歡這樣波瀾不驚的幸福。當初如果不是和初戀男友的愛情壽終正寢，我哪里肯去酒吧那種聲色場所。一次放縱就是一次際遇，在我拖著腳步踉蹌跌出酒吧時，撞上了蕭飛，獲得了一份婚姻。自從結婚起我們沒有吵過架。更完美的是，我們做愛時都會有高潮，我們的身體合適得仿佛本來自己就是對方的另一半。

所以，雖然我知道，蕭飛以外的世界也會有花開，但我從未想過要離開他，哪怕是在我最寂寞的時候，我只愿意停在他身邊，聞他的花香。

我沒有想過生活中會多出美美來，她的出現正填補了我的寂寞。那段時間蕭飛恰好跳槽去一家外貿公司，初始的工作瑣碎忙碌，常常我做好晚飯，在鋪著漂亮桌布的餐桌前等他。可我的失望伴隨著暮色一點點漫進房間。即使他回來，我們的話題也漸漸從少變成匱乏。

幸好有美美，陪我逛完女人世界又上新百，最后再坐到咖啡廳慢慢享受。她的人生奉行簡單原則，簡單生活簡單愛。可我望著清瘦的美美，心便隱隱作痛，這小女子，心里有硬傷。

是誰說過的，眉梢有痣的女子，是那種要了愛情便要了命的，注定要為愛情流盡一生的淚。美美便是這樣的女子，一點淺淺的眉痣掩在鬢發(fā)里，清水出芙蓉的樣子，讓人憐愛，頓生呵護她一生的念頭。可是接近她，卻受不了她的倔強個性，在愛情里，是不容許有過多自我的。可惜美美這樣機靈的女子，連這點都悟不出。

我像個大姐姐般跟她談愛情，說蕭飛，不知不覺已經張揚出自己的幸福，還有老公的出色。

美美喜歡坐在我腳邊認真地聆聽，在我話語停頓的間隙，把頭輕輕靠在我膝上，幽幽地說，蘭姐，你真幸福，什么事都有蕭飛哥替你分擔，而我的孤單誰能了解？

我的心頭浮起一片憐惜，如此美的女子怎么可以沒人疼？

2

晚上蕭飛準時回家，洗了澡出來，走到客廳膩著我坐下，伸手過來摸我的腰：我老婆身材總是這么好，別看了，咱們早點睡吧，啊，睡覺吧。一番云雨結束，蕭飛充滿愛意地吻我的臉頰。我忽然想到美美，眼睛總是盛滿孤獨的她。

第一次我向蕭飛說起美美，他反應平淡，只說我欣賞就可以做長久的朋友。

我不高興了，如此不重視我的朋友實在可惡。我立即掙脫出他的懷抱背對著他睡。月光照射在墻上，蕭飛的影子久久呆立，他一定難以理解到底哪點兒惹惱我了。

周末的時候，蕭飛討好似地陪我一起出去玩。他教我攝影，拍下露珠在花瓣上翻越的靈動，拍陽光照在樹葉上的安詳，拍繁花的茂盛與衰敗。我知道，蕭飛是一個懂得生活、熱愛生命的男人。看他舉著相機穿梭在大自然間，我提起美美也想學攝影，蕭飛猶如遇到知己，他說可以做美美的老師。

我們的話題因美美變得豐富，蕭飛也在我有意無意的敘述中了解著美美，那天我開玩笑地和他談起給美美介紹男朋友，他冒出一句：我又沒見過她，哪知她長什么樣,介紹匹配的也沒參照物呀！

我思考了一下覺得也對，便抽空讓他們見面。在他們握手示好的那一刻，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久仰大名”，我看他們聊得投機也很開心，畢竟我想要的就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屋子里洋溢著家常飯菜的香味，但又因為多了個親密好友，狹小的空間變得更美麗。

自那以后，每次美美來我家，蕭飛都會熱情接待，我欣賞并且自豪他對好友的真心實意。常常，蕭飛自覺地去做飯，而我呢，就和美美靠在沙發(fā)里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看書、看碟或者聽歌。偶爾，美美會跑去廚房號召蕭飛罷工，翻身做主人。嘴里還說：反正，我是決不會嫁給一個總在廚房里轉的男人的。

有一天美美還煞有介事地對我說：據調查，天天做飯的男人最容易發(fā)生外遇了，理由如下：

1.因為他天天做飯，心里不平衡，容易產生去找別的人寵他，為他做飯吃的想法。

2.因為他會做飯，別的女人容易對他由憐生愛，因此他容易出軌。

3.因為他發(fā)生外遇，所以，他為了補償，而天天做飯給你吃。

我側頭朝廚房里喊：蕭飛，來瞧瞧，哪一條適合你？

他的回答飽含冤屈：我為你們做牛做馬做飯，你們還要拿我來開涮,你們倆也太毒了吧!

3

十月份的時候，美美告訴我她交上男朋友了，雖然許諾將請我?guī)退齾⒅\，但從此整個人卻難得再踏進我的家門，真正的重色輕友。

星期三晚上公司沒加班安排，我回到家蕭飛不在，桌上有張紙條：親愛的，今晚我有客戶應酬，我要晚點回來，你自己做飯吃吧，菜在冰箱里。唉！看來這個書呆子真的要開始造反了。

一個人吃飯很沒勁，我撥了美美的手機，響了很久她才接聽：“蘭姐，我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明天見你。”她用響亮的親吻結束了電話，女人戀愛起來還真瘋狂。

一個人慢慢地熬了一鍋小米粥，涼拌了翠綠的黃瓜，電視中正播映《中國式離婚》。自從結婚以后，我就愛看一些關于婚姻生活的電視劇。這些片子讓我覺得，婚姻其實是很脆弱的，它就像人的牙齒一樣，雖然看上去穩(wěn)健牢固挺健康，可是卻時刻被蛀蟲威脅著，因此最幸福的就是沒有蛀牙。

九點半左右兩集電視劇連播結束，周圍的空氣仍然是熱浪翻滾。我在一燈如豆中看到一個孤獨的女人在等待中過活，悲哀像一只蟲子爬上心頭——我們已經一個月沒有交談過了！他不懂得一個女人在等待中迎來失望的滋味，他不知道我最渴望的浪漫和最需要的陪伴。他怎么忽略我了？

坐在沙發(fā)上想了很多，想以后，想他會不會離婚，我會不會被他趕出家門，無依無靠……無可否認，我想像力豐富，而且自小就沒有安全感。但是眼前的男人似乎也越來越不保險，我不敢確定他是否背叛，被懷疑充斥的心讓我覺得自己都有點像《中國式離婚》中的林小楓了。

4

單位的工作進入繁忙階段，我被派到上海出差一周，美美的電話比蕭飛的電話來得還勤。我不免又想，還是朋友好啊。

周末到家，家里干干凈凈，地板剛打過蠟，被子也剛洗過，枕套剛換過，空氣里是陽光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梔子花、薄荷香味還有鴉片花的香味。我洗過澡開始睡覺。醒來時，蕭飛已把飯做好了。啤酒鴨、魚香茄子煲、西紅柿炒蛋，全是我愛吃的菜。坐在餐桌前，看著對面那個人溫柔的臉，聞著誘人的飯香菜香，我不由自主地生出幸福感。

我剛坐下，美美進來了。一起吃飯，她敬我和蕭飛酒：“祝你們永遠恩愛幸福。”

我喝下一口酒，再次聞到了梔子花香和鴉片花的香味。這一次我可以明確，這香味是美美的。那是一種叫GUCCI ENVY（嫉妒）的香水，我們初相識時她點的就是“嫉妒”香水。如此明確的結局將我一下子擊倒。

吃完飯，我強撐著淚水送美美到樓下，捎帶問她：什么時候讓我見識你的男友？

美美吞吞吐吐，神情閃爍地說以后有的是機會見面，然后微笑著跟我擁抱，轉身急急離去。

回到家我躲在房間無法控制地哭泣，一個人在南京漂泊，蕭飛幾乎是我惟一的依靠，如果沒有美美的出現，我們還會幸福地生活下去，但她出現了，一切不一樣了，雖然蕭飛什么也沒說，但是他的眼神，卻泄露了天機。電視里閃過一段廣告：“高露潔的宗旨是沒有蛀牙。”可我又如何去除剝奪我幸福的蛀牙呢？

晚上蕭飛擁著我，熱烈又溫柔地吻我。然后，他褪去我的衣裳，嘴里喃喃道：咱們要個孩子吧。我恍然明白，孩子是抵御婚姻蛀牙的一大武器。

5

我懷孕了，美美從此消失，就像她當初出現一樣的突然。

而我的家里再也沒有出現過那種ENVY香水的味道。

有一天無意間聽蕭飛和他朋友談婚姻哲理，他說不能在伴侶面前提及自己同性朋友的太多優(yōu)點，那樣會讓伴侶產生想要親近他（她）的欲望，甚至會一發(fā)不可收。我摸著漸漸凸起的肚子，只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窗外，冬陽正暖暖地發(fā)出紫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