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至少在年少的時候他收獲了一個迷蒙的夢,也許談不上美好,但至少可以回味。
中學時候,蔣臣的愛好不在學習,而是跟著一幫朋友整日想著怎么出風頭。
那些朋友當中,跟他最要好的便是小刀。為了耍帥,他們偷偷到離學校很遠的門市買不超過五塊錢的劣質香煙;從來不整整齊齊地穿衣服;下課的時候喜歡蹲在操場旁抽著煙做一臉憂郁淡然的表情……
有很多漂亮的女孩都喜歡跟他們在一起,蔣臣的朋友大多也在這方面沒什么矜持,他卻不行。因此,直到高中二年級的時候他的初戀才姍姍而來。
那個女孩叫唐果果,比蔣臣低一屆,留清湯掛面發型,圓圓肉肉的臉上一笑便會出現一個小小的酒窩。唐果果跟蔣臣他們不同,簡單地說,她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學生,與蔣臣這些壞孩子仿佛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把蔣臣拉到操場上,指著不遠處,問他:“那女孩怎么樣?”當時蔣臣捧著肚子取笑:“不會吧,你怎么喜歡上一粒湯圓!”那粒湯圓便是唐果果,而朋友讓蔣臣看的其實是果果身邊那個高挑靚麗的女孩子。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蔣臣都疑惑自己當時為什么第一眼獨獨看到的是那粒圓潤的湯圓,而不是她身邊比她耀眼許多的那位女生。
蔣臣的朋友最后終于跟靚麗女孩交往了,可是那粒湯圓居然當著蔣臣一伙的面勸她的朋友跟他們劃清界限,在學校見到他們也總吊著眼角順便拋過一個白眼,惹得這一干男生說到“唐果果”這三個字便氣得咬牙跳腳。
沒有人知道,那時蔣臣心里覺得這女孩其實還挺可愛,甚至竊喜她的不招人待見,這讓他有種小小的專屬感。他還給唐果果起了個外號:湯圓妹。不久他又發現果果喜歡在第二個課間到教學樓下的小賣部買面包或者陳皮。于是他抽煙的地方,便從操場轉移到了離小賣部不遠的那棵老槐樹下。
每次看見果果,蔣臣都故意大聲嚷嚷她的外號。而每次她一聽到他這么叫她,臉便立刻鼓了起來,看上去就更像一粒飽滿的湯圓了,而蔣臣便會心滿意足樂不可支地捶著老槐樹狂笑不止。
可是沒多久,小刀卻告訴蔣臣,他喜歡上了那粒湯圓。小刀趴在桌子上揉著頭發頗為困惑地說:“她為什么那么可愛呢?你說她人那么瘦怎么長了那么張臉呢?”然后忍俊不禁像夸耀什么自家寶貝似的說,“好幾次她看見我們,臉都氣得鼓鼓的,我差點忍不住想沖過去捏捏看。”
蔣臣從來沒有看過小刀用那種溫柔得可以掐出水的表情談論某個女生,于是他知道,一向嚷著“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好朋友這次是真的栽了,那粒湯圓不僅僅只有自己發現了她的可愛她的好。
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追過果果這樣的女孩,向來灑脫的小刀居然玩起了羞澀。他把寫好的紙條塞給蔣臣。于是那天的課間,蔣臣面無表情地跑到了二樓果果的教室門口。他看見鼻子上架著眼鏡像個書呆子似的捧著課本狂啃的果果,心里便突然陣陣痛起來。那種陌生的感覺令他很不舒服,于是他粗魯地沖著教室里喊:“唐果果,出來!”
等了好半天果果才晃晃悠悠“磨”到了他跟前。他的嘴巴動了動卻終究吐不出什么字句,最后干脆直接把紙條塞進了她手里。走廊里休息的同學看到這一幕又是口哨又是鼓掌鬧騰起來,蔣臣便有些局促。他當然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他只怕自己心里的別扭,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窩囊到要替好朋友傳遞情書給自己欣賞的女孩呢?
果果捧著紙條看了很久,蔣臣的心慢慢開始從谷底回升,直到果果挑起眉毛,說:“好啊!”他立刻聽見“咯噔”一聲,心沉得更加徹底,連后來怎么離開都不記得了。
放學的時候蔣臣才知道那張紙條其實并不是什么情書,而僅僅只是約了果果放學后在頂樓見。那天他們一幫兄弟陪著小刀上了頂樓,果果已經等在那里了。
蔣臣退到角落,看著小刀被兄弟們推到果果面前,看著他窘迫地對一臉呆相的果果說:“做我女朋友吧!”
自此,果果徹底成為蔣臣甜蜜又苦澀的心事。放學后他會跟小刀一路講著笑話送她回家,周末他們會耐著性子陪她到公園寫生,他們甚至因為她的反對而不再在舞廳之類的場合出沒……果果真是個特別而有個性的女孩,可是卻始終對小刀忽冷忽熱。有時候趁玩得高興,小刀親昵地拉住她的手,她就立刻凝住表情堅持著掙脫。到后來就連小刀說起她是他女朋友,她都會冷著臉好像他造謠似的。盡管如此,小刀卻仿佛壯士斷腕一副永不回頭的架勢。
校慶的時候,果果被委以重任負責會場的背景圖。星期天她跟另外兩個同學一直從早上忙活到了黃昏,小刀拉著蔣臣也從早上陪她到黃昏。他們幫不上忙,就守在一邊講幾個笑話為果果解悶兒。直到果果很堅決地要他們回家休息,小刀才不情愿地跟著蔣臣離開。
跟小刀分手后,蔣臣漫無目的地走在有些清冷的大街上,不知不覺竟又繞回了學校。偌大的校園靜悄悄的,果果一個人站在板凳上給背景著色,另外兩個人已經回家了。蔣臣安靜地靠在墻上看她畫畫,沒有人開口,可是有種微微的甜卻從心底里泛濫上來。
“陪我去辦公室拿尺子吧。”果果突然說。行政樓里很黑,學生會辦公室在最高一層。拿了尺子,門卻打不開了。努力很久,他們終于放棄,或許他們根本誰也沒有太怎么努力地想要打開它。
蔣臣裝模作樣地把學生會辦公室研究一番便再沒有事情可做,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下去,幽幽的空間令一切變得尷尬起來。
果果抱著膝蓋縮在凳子上,突然問蔣臣:“上次為什么是你給我遞紙條?”他抓耳撓腮好半天,故作輕松地說:“你們家小刀害羞嘛!”她就不再說話,把自己縮得更緊,身體微微地顫抖。蔣臣猶豫很久,最后終于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修長卻異常冰涼,他便帶著她的手埋進自己的口袋里,并用過去十八年從來沒有過的溫柔安慰她:“別怕,很快就會有人來的。”而她只是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安靜,手心卻漸漸溫暖起來,只是伴隨著似乎沒有停止過的顫抖,令蔣臣害怕自己會不小心揉碎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樓道里突然傳來腳步聲。持續已久的沉寂被打破,讓人有種驚心動魄的錯覺。“我媽媽來了。”果果抽回手睜開眼睛。她告訴她媽媽門被反鎖了,媽媽很快從門房要了鑰匙。
門開的一瞬間,蔣臣下意識地鉆進身邊的桌子下面。果果沒有說什么,門一開就拉著她媽媽離開。在桌子下面,蔣臣聽見她媽媽一邊鎖門一邊問果果怎么會被反鎖在里面,問她今天怎么沒有帶學生會的鑰匙。蔣臣的心里突然有些明白,又覺得其實自己是早就已經明白的。
之后的日子,一切重回軌道。蔣臣好不容易醞釀起的勇氣在看到小刀的那刻統統煙消云散,竟又開始盡職扮演起小刀和果果之間的陪客角色。小刀就像蔣臣跟果果之間一條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們被他阻隔在看似觸手可及的距離里進退兩難。
這樣膠著著,蔣臣跟小刀畢業了。他們的程度當然不可能繼續升學,而果果卻是被一致看好的潛力股。如無意外,他們甚至可以輕松看到她一片坦蕩的未來。小刀的眉頭開始打上厚厚的結,他們心里都明白,果果輕松收獲的一切對于他們來說卻必須跋山涉水才可能到達。
果果十七歲生日那天,也正巧是蔣臣跟小刀告別學生時代的日子。辦了所有手續從學校出來,小刀拉著蔣臣直奔市中心為果果挑選禮物。他告訴蔣臣今天他要問果果愿不愿意等他,他樂觀地說果果大學的幾年足夠他為他們的將來奮斗出點眉目。蔣臣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因為他除了努力為果果挑選一個既別致又不會讓小刀覺得唐突的生日禮物之外,其實根本什么都不敢做。
那晚蔣臣失眠了,他害怕果果像當初那樣對小刀說出又一句“好啊”,但他又賭氣地想,她有什么理由拒絕小刀這樣一個可以為她如此付出的男人呢?直到第二天見到一臉失意的小刀,他才知道自己胸口有口氣整整憋了一夜。
把醉倒的小刀送回家,蔣臣鼓起勇氣給果果撥了電話。他并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么,他只是覺得如果現在不跟果果說點什么他一定會后悔。但是當他聽到果果的聲音,他那些已經梳理清楚奔騰著想宣泄出來的大把語言卻又不知道怎么就混沌了,最后只能訥訥地問她:“我這里有很多參考書,你要不要來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這是蔣臣跟果果第二次獨處,她坐在書堆里認真翻閱,他則點根煙蹲在一邊。片刻,她突然問:“香煙的味道如何?”他努力地想,然后告訴她:“其實不怎么樣。”她便說:“那為什么還一直抽?”“最初只是為了耍帥,但后來卻戒不掉。”他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就在煙霧繚繞的背后瞇起了眼睛,喃喃道:“我知道,你們這種人除了愛耍帥還愛充瀟灑!”
那天果果抱了高高一摞參考書從蔣臣家離開,在她出門的時候,蔣臣終于順應許久以來的渴望,捏了捏她的臉頰。可是卻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圓潤柔軟的臉竟已經變得小巧消瘦。他的心里隱隱失落,覺得果果或許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可愛的湯圓妹,猶豫間,藏了半天的那句話還是沒有說出來。
蔣臣的愛情就此為止,有時候他想,那時或許她與他僅僅是不小心把彼此遺落了,遺憾的是他和她最終都沒有試圖去尋找過。
但是他還是感激那個有一張圓臉的女孩,因為她,至少在年少的時候他收獲了一個迷蒙的夢,也許談不上美好,但至少可以回味。就像現在,每當小刀背著女友,玩笑又似感慨地說:“不知道湯圓怎么樣了?”他便無法避免恍惚片刻,然后淡定下來,因為他明白,有些情懷對很多人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