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自我（十）

在我的棋藝道路上應該說有過兩次飛躍，第一次就是1959年秋季的上海市圍棋比賽。

因為第一屆全運會剛剛結束，上海幾位水平最高的老先生都沒有參加此次比賽。我在比賽中的主要對手是富有才氣的趙氏兄弟，即趙之華和趙之云。

這次比賽采用分組循環制，每組十余人中產生兩人進入決賽。第一輪我遇上了小組的另一個種子選手戴文龍，我很慎重地投下每一著子，開局不久就占了上風，優勢一直維持到官子階段。眼看就要把這盤棋拿到手了，不知是由于缺乏比賽經驗還是過于緊張，我突然下了個自填滿，把自己的不少子塞進了對方的口中。

第一戰就敗下陣來，當時我那懊惱的心情就別提了。晚上，父親拉我出去散步，他一點也沒責怪我，卻很耐心地對我開導起來。他說先輸一局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還是好事呢，然后他給我講了“塞翁失馬”的故事。父親的辯證法使我心胸豁達，這一天對我來說是難忘的。在初賽的其余比賽中，我這個“塞翁”過關斬將，一路福星高照。

決賽采用大循環的方式，我的主要對手趙氏兄弟由于抽簽自己先遇上了。可能是手足情深，不愿自相殘殺，他們巧妙地下了一局和棋。市比賽時從棋力上來說我已不遜于趙氏兄弟，然而兄弟倆全力對付我一人，總有些棘手。

只是我這個“塞翁”始終惦記著失馬的教訓，冠軍的桂冠終于被我所奪。

獲得亞軍的是小趙，大趙屈居第三。

雖然這次市比賽在我的棋壇生涯中是屬于規模很小的比賽，但我想，任何一個棋手，當他第一次在比賽中取得冠軍時總是印象深刻的吧。而且這次市比賽對于15歲的我來說，畢竟是一次真刀真槍的實戰。我從1957年的被淘汰對象一躍而成為冠軍，確實是一次飛躍了。

2.5 比 32.5

1960年春，第一個日本圍棋代表團來訪。這次訪問在中日兩國的圍棋交流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因為是第一次，日本圍棋界派出了一個規格很高的代表團。代表團成員的名望和棋力都是日本第一流的，并最具有代表性。

代表團團長瀨越憲作先生是日本圍棋界的元老，他是日本第一個名譽九段。橋本宇太郎九段也是代表團的成員，他不但是關西棋院的最高代表，而且又是瀨越先生的得意弟子，作為代表團的一員是再合適不過了。

代表團中還有一員大將，就是日本棋院的坂田榮男九段。他的技術相當全面，無論進攻、防守、騰挪、收束都有獨到之處。因此日本棋界賜予他不少外號，如“攻的坂田”、“凌的坂田”（即擺脫困境的坂田）、“剃刀坂田”等。

橋本和坂田是日本圍棋界的兩顆巨星，他們倆足以使這個代表團閃耀出奪目的光彩。

代表團中還有兩位棋手，是日本棋界的中堅棋士瀨川良雄七段和鈴木五良六段。瀨川七段和鈴木六段雖然不如橋本和坂田那樣具有很高的聲望和實力，但對于我國1960年的圍棋水平來說，這兩位棋手已夠強大了。

當時規定共賽七場：北京三場、上海三場、杭州一場，七場比賽都是日本棋手讓先跟我們下。

由于水平相差懸殊，因此在比賽的形式上雖然不平等，但也無可奈何。實際上我國當時的圍棋水平比日本的高段棋手少說也要差兩個子。

日本圍棋代表團先到北京，北京隊迎戰的陣容以過惕生先生為首，還有金亞賢、崔云趾、齊曾矩、張福田四將。不但如此，還從安徽調來了黃永吉，這就進一步加強了北京隊的實力。

北京圍棋界已經全力以赴了，但無奈和日本隊的實力相差懸殊，三場15局的比賽中只有少壯派棋手黃永吉戰和瀨越先生，其余14局全部敗北，真是慘不忍睹。好在總算和了一局，避免了一個大鴨蛋。

6月12日，在上海的第一場比賽開始了。走進賽場，我的心怦怦地跳著，好像非要蹦出來不可似地。必竟我是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而且我的對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坂田九段啊！

我和坂田一交手就廝殺起來，從左下角一個定式開始糾纏，戰火很快蔓延開來。我專撿那些最厲害的著下，坂田未料到我這么一個孩子竟敢對他如此兇狠、大膽，靠在沙發上講了幾次“むつかしぃ”（即困難）。

雖然我把吃奶力氣都使了出來，但還不是坂田的對手。坂田很快就抓住了我的一個破綻占了上風。隨后他很輕松地往沙發背上一靠，在茶幾上拿起一塊糖果品嘗起來。他一會兒兩眼向上注視著屋頂以及場外正在觀戰的愛好者，一會兒又站起來漫步到其它棋桌旁觀看比賽。當我好不容易落下一個棋子，坂田走了回來，不用怎么思索就從棋盒中取出一個白子，啪地一聲打在棋盤上，然后又繼續他的踱步了。

在上海的三場比賽吸引了很多圍棋愛好者，日本棋手的精湛表演讓人大飽眼福。這次比賽也檢驗了我國棋手的棋藝水平，上海的著名棋手在這次比賽中全都上場，顧水如先生不顧年紀大也和瀨越先生對了一局。

三場比賽中我國棋手勝了兩局，這兩局也是整個比賽中中方僅有的兩次勝利。劉棣懷先生以他的剛力勝了瀨川七段，真不愧是劉大將。王幼宸先生和瀨越先生進行了一場艱苦的持久戰，兩位老將酣戰一天，最后瀨越先生一個眼花，被王老逮住機會以一子勝出。

我賽的三局全部敗北，和坂田九段那局輸得較慘。雖然如此，坂田對我印象不錯，他說我的棋像他，我想可能是喜歡亂戰這一點像他吧。

第一次中日圍棋比賽以日本隊32勝 1和 2負告終，這是不成為對手的一次較量。我國是圍棋的發源地，有著數千年的圍棋發展史，但是我們的圍棋水平卻不能和日本同日而語，這足以說明我國圍棋敗了，也足以說明我們多少年國運之不盛了。要不是陳毅同志的大力提倡，圍棋這朵藝術之花很可能要繼續枯萎下去……

2.5 比 32.5， 這個數字意味著失敗、恥辱。然而在今天看來，我國棋手在1960

年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已是盡了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