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的眼淚

一

我問非凡，你知道冰淇淋會流淚嗎？

在非凡熟悉的微笑面前，我的心卻開始有點疼。

我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手中的冰淇淋從我的手心流出來，然后一滴一滴地流到我的鞋子上，像個哭花了臉的小丑。

我想我也是個小丑。

我喜歡非凡，可我只能把這個秘密深藏在心里，因為琳也喜歡非凡，琳是我的妹妹，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琳，包括我自己。

我原以為我只是喜歡他陽光般的笑容，我原以為我只是喜歡和他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原來有時候感覺也會出錯，我是真地喜歡上了非凡，無法抑制。

二

那個暑假我和琳在夏綠地冰屋打工。

爸媽離了婚，我們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我們離開家的時候，只拿走了一個魔方。每當我開心或不開心的時候，我就會轉動手中的魔方，看那些明亮的色塊在我手中變幻無窮，獨自快樂。

給我來一份冰淇淋，這是非凡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干凈明朗，甚至還會微笑。我和琳同時抬起頭來看見了非凡帥氣的臉，他向我們微笑，我相信這樣的笑容就像夏日里最燦爛的陽光，會吸引所有女孩向日葵一般的目光。

然后我們3個人就認識了。非凡習慣每天披著一身陽光來買一份冰淇淋，也許是為了我們能多賣一些，雨天也來。沒有客人的時候，我們就坐在店門口的沙灘椅上海闊天空地閑聊，枝繁葉茂的榕樹像一把大大的太陽傘撐在我們頭頂，細細碎碎的光圈在我們身上來回搖曳，那是夏日里最難得的清爽時光。

那天夜里，琳突然告訴我她喜歡上了非凡。

我記得琳告訴我的時候，我只輕輕地哦了一聲，心里面有什么東西被牽絆著，勒得我那么的疼。

琳看著我說琪你不會是也喜歡上非凡了吧？

我說不會，我怎么會喜歡那樣的壞孩子。是的，非凡是壞孩子，他打架、抽煙、喝酒，還交很多很多的女朋友。而這些劣跡是他迷人的笑容所不能掩蓋的。

那段時間流行疊幸運星。據說幸運星不僅能帶來好運，收到幸運星的人還能感覺到愛與幸福。

琳說我疊幸運星送非凡好嗎，我說好。

但琳終究缺乏耐心，疊了兩天就沒有了興趣。我把剩下的彩紙拿了過來，花了整整6個夜晚，弄壞了兩個指甲，終于把365顆幸運星一一疊好。

我把幸運星裝進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外面用深藍色的包裝紙細心包好，然后交給琳。我說琳，希望幸運星也能給你帶來好運。

非凡來買冰淇淋的時候，我看著非凡從琳的手里接過幸運星。他笑了，很燦爛地笑，他說謝謝你琳，不過我是個倒霉鬼，可能要辜負你的幸運星了。

我們一起笑了，我看見非凡把幸運星裝進他的背包里，就好像親眼看見他把屬于他的愛與幸福裝進了他的心里。我很快樂。

琳也很快樂，因為，她開始和非凡約會了。

三

琳總是在夜里我快睡著的時候跳上我的床，向我一一匯報她和非凡的進展。

她說非凡牽她的手去了游樂場。

她說非凡在下雨的時候把衣服溫柔地披在她身上。

她說非凡在她看電影睡著的時候輕輕地擁抱了她。

聽著琳的話，我只覺得大腦里面一片混亂，我的手里胡亂地轉著那個顏色已經不再鮮艷的魔方，卻下意識地等著琳回來告訴我有關非凡的任何事情，盡管知道自己的心會很痛。

我告訴琳，書上說如果一個男孩開始為他真心喜歡的女孩買七彩冰淇淋，七種都是女孩子最喜歡的口味，那就證明他已經真正喜歡上那個女孩了。

琳，讓非凡給你買七彩冰淇淋吧。

然而非凡并沒有給琳買七彩冰淇淋，他說吃那樣亂七八糟的冰淇淋沒什么好處。

四

許多天沒見到非凡了。

琳的神情有點恍惚，賣冰淇淋的時候老是把草莓冰淇淋弄成香草冰淇淋，還挨了老板一頓臭罵，琳低著頭強忍著眼淚，老板一走，她就哭成了淚人兒。

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我們的店正準備打烊，突然發現遠遠地有個人影正在向我們移動，那個人扶著墻，走幾步，停一下，好像受了重傷。

我和琳趕緊跑過去，這才看清楚了那人竟然是非凡。

他的小腿被砍了一刀，刀口那么深，血一滴一滴地流下來，染紅了腳下的泥土，像一灘融化了的草莓冰淇淋。

琳細心地為他包扎傷口，心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說，非凡，你不要讓琳難過了好嗎？

非凡久久地看著我，依然是微笑：好。

我和琳把非凡扶回他住的地方。

那是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房子，里面只有一張床，地板上凌亂地堆滿了臟衣服、襪子和鞋子，煙頭扔得到處都是，一股霉潮的氣味讓人透不過氣來。

只有那個小小的窗口，還有著一抹亮麗的色彩。

琳悉心地照顧非凡，買好吃的去看他，幫他敷藥，幫他收拾房間。我看著琳為非凡做這些，我想他們應該是幸福的。

這是我最愿意要的答案。

五

非凡活蹦亂跳起來的時候，琳卻病了。

琳開始暈過幾次，誰都沒有在意，以為琳只是累的。但是那天當我們3個人坐在榕樹下吃冰淇淋的時候，琳突然又暈了過去，臉色蒼白得嚇人。

令人昏厥的檢查結果出來了，琳竟然得了可怕的白血病！

我們讓琳好好休息，約好誰也不要告訴琳真實的病情。

我替琳辭去冰屋的工作時，非凡說讓他試試吧，他要像琳那樣認真地為夏綠地工作，賺錢為琳治病。

非凡辭去了他在酒店前臺接待的工作，一心一意地打理冰屋的大小事情。

非凡果然很能干，不但很快得到了老板的賞識，光顧冰屋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據說很多漂亮的美眉來買冰淇淋只為了看一眼帥氣的非凡。

沒有客人的時候，我和非凡就坐在冰屋門口，透過榕樹細碎的葉子看斑斕的天空。我說非凡，你的笑容好有魅力，迷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美眉。

你不覺得我笑得很假嗎？非凡定定地看著我仍是微笑。

我這才發現非凡的笑容是如此的職業化，他可以對著一千一萬個顧客微笑而毫不倦怠。

你知道嗎，我起初并不會笑，我沒有一技之長，讀書又少，沒人肯雇傭我，最后一家酒店經理看我長得還可以，答應讓我試做接待，可是我一點笑容都沒有，客人看見我就很煩。就在酒店讓我走人的那天，我看見有個女孩手里拿著冰淇淋走過我身邊，她好像從來沒吃過冰淇淋，她大口地吃著，弄得滿臉都花了，我忍不住就笑了，女孩突然停下來對我說：你知道嗎，你笑得很好看呢。

然后我就開始笑了，我對每一個顧客微笑，我的笑容為我贏得了工作，贏得了顧客和老板的稱贊，我每天不停地笑，可是有誰知道我笑得很累很累呢。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見到那個吃冰淇淋的女孩，親口對她說一聲謝謝。

我看著非凡的微笑，突然間覺得很難過，我多想告訴他，他其實早就遇見了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就是我。

然而，我終究沒說，為了琳。

六

琳的病情加重了。

我每天到醫院把有關非凡的一切講給琳聽，講非凡今天穿了一條很帥的牛仔褲；講非凡不小心把冰淇淋弄到了鼻子上，我笑了他半天；講有個女生來買了N次冰淇淋想約非凡出去，他都婉言拒絕了，因為他心里面有琳；講非凡讓我告訴她，他會經常來看她的……

琳靜靜地聽著，抱著我甜甜地睡著了。

新學期的第一天，放學后，我到醫院去看琳，我給她講新學期里的新鮮事。

我和琳正在竊竊私語的時候，非凡微笑著向我們走過來，手里拿著兩份包裝好的冰淇淋。

非凡說，這兩份冰淇淋各不相同，你們每人挑一份吧。

我和琳同時拆開包裝，天啊，竟然是兩支相同的七彩冰淇淋，香草、檸檬、草莓、香橙、菠蘿、香芋、巧克力，每一種都是我最愛吃的。而琳是從來不吃香芋和檸檬味的啊。

琪，冰淇淋不是用來喂鞋子的，非凡拍拍我的頭。

我這才注意到，冰淇淋已經從我的手心沁出來，一直滴到我的鞋子上，像個哭花了臉的小丑。

我問非凡，你相信冰淇淋會流淚嗎，就像這樣。

非凡微笑，讓我很難過的微笑。

非凡，對不起，我喜歡你，但我不能告訴你。就像沒有人知道冰淇淋也會流淚一樣。

七

琳是在我的懷里走的，那個秋天，我不知道沒有了琳，我將如何活下來。

在整理琳的遺物時，我看到了一本日記，里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每一件心事：

我知道琪也是喜歡非凡的，可是我太喜歡非凡了，我是個自私鬼。

非凡為我們帶來了冰淇淋，我終于得到了我最期待的七彩冰淇淋，可是七種顏色里面卻有我不喜歡的香芋冰淇淋和檸檬冰淇淋，而那恰恰是琪最喜歡的七種顏色，我想這應該是屬于琪的七彩冰淇淋，琪的王子出現了，我真心為她高興……

有非凡和琳在身邊，我感覺到了愛與幸福，我希望非凡和琪永遠生活在愛與幸福當中……

我捧著琪的日記，淚如雨下，非凡過來輕輕抱著我，我靠在非凡肩上大聲地哭了，哭得像一支癱軟的冰淇淋。

八

我一直在躲避著非凡，我不想讓自己情不自禁，更不愿對不起琳。

非凡滿世界地找我，我卻在痛苦里選擇了蒸發，去非凡找不到的地方，一生都是，我命令自己。

那一年的中秋，我去看琳，我知道她一個人很孤寂。站在琳的墳墓前，我居然想到了非凡，那個陪伴自己和琳走過夏天的男孩。

那一刻，說不清為什么，心撕裂般地疼。

琪。我一震，那個幾個月來折磨自己的聲音。我轉身，是非凡。

非凡一臉的憔悴，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我就是想告訴你……

別說了，我不能，因為琳是我的一切，我決然。我堅持認為非凡是永遠屬于琳的，盡管我沒說出來。

非凡沉默。很久，他掏出一張紙，遞給我。

我低頭，那是琳的筆跡：非凡，我知道，琪愛你，就像你愛琪，我走了，替我照顧好琪，一生一世！

當我再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就是那個吃七彩冰淇淋吃得滿臉都是的女孩，我一直都在默默地愛你，非凡一臉地認真：以前為了琳，我不能說，今天我要在琳面前告訴你，我愛你！

我的淚終于決堤！

責編/伊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