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請再為我念一首新詩吧！

那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巒，山巒峰巒疊翠，蜿蜒曲折，伸向遠處的群山之中。約翰的農場就坐落在這片山巒中央的谷地里，他的住房和牲畜的圈舍則修建在其中一座山丘的頂端。

每當約翰趕著母牛走向田間或者沿著蜿蜒的山道往山上走的時候，他總喜歡遙望著遠處的群山，每每這時，他都感到自己好像剛剛結束了一段長途旅行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似的。

在山道下方大約2英里的地方，約翰最親密的鄰居克林特·哈特就住在那里。記得約翰的父親去世的時候，克林特特地前來看望約翰。

“約翰，你打算今后做些什么呢？難道就這么一個人獨自過一輩子嗎？”克林特問道。

“我干不了其它什么事情。不過，我想我可以獨自經營這座農場。”

“約翰，我認為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應該結婚了。”

“嗯，我會考慮的，”約翰答道，“但是，我首先得償還銀行貸款，這樣，這座農場才能真正為我所有。”

“哦，天哪！等你還清農場的貸款，你恐怕都已經80歲了！星期六晚上到我們家來玩吧。我們為薩莉買了一臺新電唱機，還有幾張新唱片，你也來聽聽吧。”

克林特先生走后，約翰開始給母牛擠奶。這時候，他想起了薩莉。

一年之后，他和薩莉結婚了。讓薩莉意想不到的是，她嫁給的不止是一個農民，而且還是一位詩人。這是她在他們結婚兩個星期后發現的。

那天，約翰從樹林里采了一些鮮花帶回來送給她，“我沒有錢給你買貴重的禮物，但是，如果你喜歡鮮花的話，我可以到樹林里去給你采。”

她抬起胳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溫柔地說：“任何禮物也比不上這些鮮花，我喜歡它們，約翰。”

“呃，我還有一首詩要送給你，”約翰的嘴角漾起了微笑，高興地說，“你聽：

要知道，我們人類是多么地渺小，

從我們的靈魂和軀體中，我們更多地認識到這一點；

如果心靈已經死亡，

那么，哪里也都不可能有自由……”

“它的意思是說，”約翰解釋道，“我們應當互相深愛對方，并且為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感到幸福，即使我們所擁有的并不多。因為，如果我們心中沒有愛，那么，我們也就和死了一樣。”

薩莉簡直驚訝極了:“哦，約翰，這真是太美了！是你寫的嗎？”

約翰沒有作聲，只是不好意思地微笑著，臉上也微微地泛起了紅。

“哦，真是你寫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會寫詩，今天晚上吃過飯以后，你再給我朗誦一首你的詩吧，我想再聽一聽。”

然后，他轉過身離開了她，向牲口棚走去。牲口棚里，在那些用來飼養牲口的干草下面，藏著一本非常破舊的英文詩集，那是有一天他在打掃房屋時偶然發現的。不過，那都是他結婚以前的事了。

約翰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這本舊詩集，因為它對他來說真是太重要了。他總是在想：他能給薩莉什么呢？他自己？可是，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農場？那似乎也算不了什么，眾所周知，那只不過是個貧窮的農場，不僅如此，它甚至連貸款都還沒有還清呢。但是，對于這本美妙的詩集里的那些過去年代的詩篇，他認為那是他能夠給予薩莉的最有價值的東西。然而，薩莉卻堅信那些詩是他的，是他寫的。他心里非常清楚，讓她認為那些詩是他寫的，是錯誤的，是不誠實的。一開始，他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如今，她卻堅信這些詩就是他寫的，而且她也比以前更加愛他了。這使得他感到非常幸福。而她則永遠都不會知道有關這些詩的真相。

于是，他又學了一首詩。并且，第二天，他一邊在田里干活，一邊又把那首詩復習了一遍。那天晚上，吃過飯以后，他們來到戶外，沐著如水的月色，并肩漫步在靜謐的山道上。薩莉挽著他的胳膊，緊緊地依偎著他，眺望著遠處的群山。而他則輕輕地朗誦著那首詩：

“大地是多么碧綠，天空是多么蔚藍，

沐浴著清晨明媚的陽光，

我看到一只云雀正在藍天碧野之間飛翔，

音樂的旋律在玉米地的上空久久飄蕩……”

這些詩使薩莉感到非常快樂，而薩莉的快樂對約翰來說，簡直就比水和食物還要重要。

當他們的兒子出世以后，約翰又學會了更多的詩。而每次他為薩莉朗誦那些詩句的時候，她都會很陶醉地說：“哦，這真是太美了，約翰。”

而當他們的女兒約翰娜出生的時候，農場卻并沒有長出更多的糧食。為了繳納稅款和償還農場欠銀行的貸款，約翰和薩莉不得不更加辛勤地勞作著。

在那些寒冷的冬夜里，當照顧兩個小孩上床睡覺之后，薩莉就會坐在火爐的旁邊做針線活兒。而約翰則坐在她的身邊。每當這時，她總會微笑地看著他說：“約翰，再為我念一首詩吧！”

“呃，我還沒有新的呢。”

“那你就給我念那首關于愛的詩吧，《就讓我們彼此忠誠》 。”

于是，他就輕輕地念了起來：

“哦，愛人啊，就讓我們彼此忠誠。

因為，在我們的面前，世界仿佛是在說謊，

雖然，它仿佛是夢中的樂土，

那么多彩多姿，那么美麗妖嬈，那么新鮮奇異，

但是，它卻沒有歡樂，沒有愛，也沒有光明……”

時光荏苒。轉眼許多年過去了。在這些年里，約翰和薩莉一起不辭辛苦地辛勤勞作著，一邊償還著欠銀行的貸款，一邊含辛茹苦地養育著一雙兒女。當他們的兒子巴特讀完中學后，就對父親說：“爸爸，我想去上大學。將來，我想成為一個工程師。”

一年之后，他們的女兒約翰娜對他說：“爸爸，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想當一名老師，將來到去學校教書。到時候，我就能夠賺到錢了。”

“那你想教什么課程呢？”

“英語，”約翰娜答道，“還有詩歌。”

“哦，很好，”約翰微笑著說，“我想你媽媽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圣誕節期間，孩子們都回到家里來過節。家里所有的房間都裝飾了一番，每個角落都掛滿了彩燈，閃閃爍爍，充滿了節日的氣氛。一家人都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之中。

圣誕節的前一天晚上，約翰娜悄悄地對薩莉說：“媽媽，您能到我屋里來一下嗎？我有一些事要告訴您。”于是，薩莉就來到了約翰娜的屋里。然后，約翰娜從書包里掏出了一本小書，遞給她看。

“這是什么？”薩莉不解地問道。

“媽媽，這是這些年來您一直在聽的那些詩啊……”

“怎么啦？”

“它們都是這本書里的！”

“約翰娜，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那些詩根本就不是爸爸寫的，它們是很久以前由英國的詩人們寫的。您明白嗎，媽媽？爸爸不誠實，他一直都對您說那些詩是他寫的。”

“不，不是這樣的，約翰娜，”薩莉嚴肅地說，“是我對他說他寫了那些詩。而他卻從來什么都沒有說過。他只是朗誦了那些詩句。約翰娜，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發現了事情的真相，否則，他會非常傷心的。”

約翰娜吃驚地凝視著她的媽媽，良久，良久……然后，她才歉疚地說：“媽媽，你們兩人是我見到過的最好的人，我多么希望我沒有對您說過這些話啊！”

“哦，孩子，你并沒有錯。至少，現在我知道了他是多么愛我啊！這些年來，他一直都讓我為他而感到驕傲。可是，約翰娜，你應該知道，雖然你父親一直沒有告訴我真相，但是，他的那種感覺該有多難受啊！”

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又過了幾年。孩子們都已經大學畢業各自成家立業了，而這時侯，約翰和薩莉都已經六十歲了。又一年的春天到了。一天，約翰開著車來到村里的銀行里，還清了農場的貸款。終于，這座農場是他自己的了。

然而，就在那一周，天氣卻變得非常惡劣，辛勞了半生的薩莉病倒了，而且，越來越嚴重。約翰連忙趕到村里去請醫生。

“肺炎。”診斷之后，醫生肯定地說。

薩莉在發著高燒，而且持續不退。約翰憂心忡忡地坐在床邊，守護著她。當他伸手握著她那雙滾燙的手時，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慘白。

“約翰，”薩莉有氣無力地說，“詩，新的。”

約翰頓時感到非常為難，因為他已將那本詩集里所有的詩都反復為她朗誦過了。但是，此刻，他知道他必須要為薩莉朗誦一首新詩。于是，他一邊回答：“好的，親愛的，”一邊絞盡腦汁地思考著，緩慢地將一些詞句堆砌在一起，為她做了一首詩，一首他自己做的詩，也是他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首詩。

“那遙遠的群山啊，永遠都是我們的，直到我們死亡，

那飄落的花瓣啊，在空中飛揚。

他們徹夜交談，愚昧的話語打破了夜的靜謐，

山峰仿佛長了翅膀，追逐著黑暗疾速地飛翔，

我和我的愛人也將在天空中跟隨著那些堅強的翅膀一起飛翔。

她的頭枕伏在我的懷里，我的雙唇親吻著她那可愛的臉龐。”

“約翰，這是你做的詩？”

“是的。”約翰答道。

實際上，薩莉并不相信這首詩是約翰寫的。但是，約翰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又怎么能知道呢？

沒過多久，薩莉就去世了。約翰把她埋葬在一個能夠讓她看見群山的地方，并且，他把那本破舊不堪的英文詩集也和她葬在一起，好讓那些曾經給她帶來無限快樂、無限幸福的詩句永遠陪著她、伴著她。

每到鮮花盛開的時候，約翰就會到樹林里去，采來姹紫嫣紅的鮮花，放在她的墳墓周圍——那是他送給她的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