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1997年5月7日中午,當我坐在墨爾本市中心伯克街的長凳上小憩時,旁邊有個年輕的背囊客和我打招呼。接下去,他問我:“你能告訴我離這兒最近的公共廁所嗎?”
我指給他一個方向,他有些不放心,我于是站起來帶他去。“我叫邁克爾,馬里蘭州來的……讀的是藝術系,明年將畢業。”路上,他自我介紹說。我見過許多歐美來的背囊客,并不留心他說的這些話。他所在的大學名稱,我也沒記住,只記住他來墨爾本旅游了兩天。他倒是記住了我的名字。
到廁所后,邁克爾并不進去,“我想,我們可以回去了,剛才那個地方很好。”
說著,他轉身往回走。我驚奇地上下打量邁克爾,發現他身上的那個背囊和別人不一樣,是木頭做的,長方形,涂著一色的銀灰漆。
回到戴維·瓊斯商店門口的長凳上,邁克爾說要我幫一下忙。他打開木箱,取出一套涂上銀漆的舊衣褲套上,又換上一雙皮鞋,戴上一頂禮帽,皮鞋和禮帽同樣涂著一層銀色的漆。接下去邁克爾做了十分奇怪的動作,他拿出一罐銀灰色噴粉,閉上眼睛,就朝臉上噴起來,然后把粉罐交給我,“你看什么地方漏了就替我補上。”
我在他后脖窩上、左下巴和衣褲打過褶縐的地方補噴了許多,直到看不見原來的顏色為止。這時,我仍不知他要做什么。
邁克爾將粉罐裝入木箱,然后走到商店門口的空地上,將木箱往地上一放,把原先戴的帽子翻過來也往地上一放,人就站在了木箱上。我看見他微微朝我一笑,目光就停在正前方了。
剎那間我明白了:演出開始了。
邁克兒的演出是不動的,一絲一毫也不動,就像西方城市街頭那隨處可見的雕像。但那木箱和讓人往里扔錢的帽子分明告訴旁人:他是個大活人!
醒過來的我,立刻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一鏡頭。
幾分鐘后,周圍就水泄不通了。過往的人都停下來看邁克爾這座從天而降的雕像。邁克爾一動也不動,似乎呼吸也停下了,像真雕像一樣,只有眼白的一輪轉動,才讓觀眾覺得他有一口氣。
木箱前的帽子里很快就堆積起硬幣,而且銅幣多過鎳幣。澳大利亞的黃顏色銅幣更值錢。我還看到幾位嘖嘖贊賞的觀眾放下的是紙幣。邁克爾的眼睛很少去看帽子里的錢,好像那都是意料中的。他只是看著前方,碰到盯住他眼睛想弄個明白的人,他就和對方四目相對,嘴角微微一笑,那神態幽默極了,那被他看著的人,往往感動地伸手進口袋掏錢。
我算了一下,每分鐘都有十多元的硬幣。天快黑了,活雕像的效果一點兒不見減弱,我這時才發覺銀色的選擇是明智的,黃昏中的銀色看上去如一座冰雕,微微閃光,仍然能吸引下班回家的匆匆人群,帽子里的錢已經溢出來了,顯然,邁克爾成功了。
快四個小時了,人一動也不動是難受的,何況我也肚子餓了。突然我見邁克爾彎腰和觀眾打招呼道謝,然后走下木箱,收起帽子里沉甸甸的錢。他發現我仍坐在凳子上。“你猜我現在要干什么。”邁克爾微笑著問我。
“換衣服,肚子也餓了。”我回答說。
“不,我尿憋不住了。”邁克爾拍著小腹笑起來。說完提著木箱大步走向我帶他去過的那個公共廁所。不知是木箱中十多公斤的硬幣太重或者說太令他興奮,還是他麻木了的身體一下子自由了,他走起路來有些夸張,令人發笑。
邁克爾那次表演之后,馬上有人模仿。墨爾本街頭的“雕像”多了起來,最多一天我看到四個。有一個年輕人功夫到家,一動不動的時間長了,竟蒙騙過一只海鷗,在帽子上停下片刻。另一位身材嬌美的少女也來嘗試,穿一身薄如蟬翼的緊身衣褲,噴上紫銅色的粉漆,加上優美的動作,看上去就是真的胴體雕像。幾乎所有的人“專業”水準都超過美國人邁克爾,可我發現,觀眾很少往他們的帽子里扔錢。他們往往表演一兩次后就消失了。
無疑,成功只屬于美國人邁克爾,因為他是第一個。
三年半的時間過去了,我早已不在墨爾本街頭閑逛了。和邁克爾分手后,我很快去找了一份適合我的工作,并且不斷在工作中做出一些創新,因為我認為自己是“邁克爾雕像”一事中的受益人。我從頭到尾經歷了一件事,一件啟迪我終身的事。
(李艷虎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