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院里有一棵大槐樹,沒事時,大家愛湊在那里吹吹牛,下下棋。老木會坐在石礅上,慢慢地搖著扇子,時不時地插上幾句話。
槐花在頭頂飄香的時候,大院里來了一個人,穿著很舊的西服,頭發也亂得很,身上充滿了風塵與疲憊。那人可憐兮兮地掏出一張紙條來,卻是一份證明。大約是怕弄皺了和弄濕了,那證明裝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里。證明上的文字是:茲有我縣某某鄉某某村某某人因家庭遭受火災,致兩死兩傷,現經濟困難無法生活及治療,故外出乞討,希各單位和個人給予幫助。證明的落款處是鄰省某縣民政局的大紅印章。
這可憐兮兮的人和他手中的紙條引起了大家的議論。小李翻來覆去地看著紙條說:“民政局還鼓勵人外出乞討?沒聽說過。”老張伸著脖子說:“當地政府不可能不過問呀。”那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哪怕是有一絲辦法,我一個大老爺們也不會跑出來求助呀。”大家都不信任地看著那人,不再說話。老木搖著扇子過來,從口袋里掏出五元錢,放到那人手上。那人收了錢,一次次對大家拱手,可是再沒人掏錢了。
那人走后,大家都開始奚落老木。小李撇著嘴說:“騙子,十足的騙子!”老張不屑地瞟一眼老木說:“弱智啊,弱智!”就連老木的女兒也不滿意地瞪了老木一眼。老木呢,寬厚地笑笑,看人家下棋去了。
幾日之后,又來了一個人,與上次那人一個口音,看起來極像個憨厚的農民。來人同樣拿出一份裝在塑料袋中的證明,同樣乞求大家幫助,證明也同樣蓋著鄰省某某縣民政局的公章。只不過證明上的內容有所不同,稱該縣某某鄉全境慘遭水患,痛失家園。小李噗的笑道:“又來了又來了!”老張譏刺道:“火災、水災都讓你們趕上了。拿我們當什么人啦?”來人便有些木訥地笑,慢慢紅了臉。老木依舊搖著扇子過來,遞上一杯水說:“大老遠的過來,不容易,不容易。”說著,竟又掏了五元錢放進來人手中。來人接過錢,急匆匆逃一般走掉了。
老木的行為引起大家一片嘲笑。小李搖頭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就是不知道接受教訓的人。”老張嘆息說:“老木呀老木,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呀?”老木不說什么,仍是寬厚地笑笑,自顧搖著扇子。老木的女兒生氣了,撅著嘴對老木說:“這五元錢要是買一塊肉,夠全家飽飽吃一頓呢,為什么要便宜一個騙子?”老木不笑了,收起折扇對女兒說:“騙子的伎倆是夠笨拙的,怕是連小孩子都能看出來呢。你想,他的詭計這么容易被人識破,他還騙得了誰?騙不到錢怎么辦?他可能會‘改善’或重新設計大的騙局。別忘了,所有的大騙子都是從小蒙小騙開始的。我看他累了一天,餓了一天,也蠻可憐的,給他五元錢讓他吃頓飯。他也許會好好想一想:有人明知他是騙子還偏偏給他錢,可見這人心并不壞,他還忍心繼續騙人嗎——你見過他們當中有人來過第二次嗎?沒有!他們也許因為羞愧洗手不干了。我雖然花了五元錢,可這世上從今以后可能會減少一個騙子,甚至是一個大騙子,這有什么不好?孩子,做人,有時候心甘情愿地受騙,也是一種享受呢!”
老木的話說得他女兒愣愣的,也說得大家久久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