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巴黎的第一夜,在親戚家閑談,一邊開著電視,我聽不懂電視里的主持人在說什么,只感覺到這位人到中年、氣度不凡的主持人在激情講述的一定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親戚夫婦倆也不約而同停止談話,全神貫注地聆聽那位主持人講解,直到屏幕上出現廣告,他們夫婦倆才告訴我,這位主持人在評論一個全巴黎人都在關心的案子:一個失業的并撫養著三個孩子的婦女在超市偷了兩千多歐元的物品被當場抓住,超市的老板向法院起訴這位婦女,法院公開開庭。結果,很多律師愿意免費為那位婦女辯護,而所有的輿論,特別是知識分子,更加一致地同情失業婦女,他們的理由是:這樣的超市,每天要把大量賣不掉的牛奶、蔬菜作為垃圾處理掉,為什么就不能讓沒有經濟來源的母親和孩子吃一點用一點?他們認為,主要責任是超市的老板不愿多雇人做警衛,管理不嚴,才讓別人有偷竊的機會;而且,很多人的失業就是這些老板不斷裁員引起的。法院的法官也不愿判那個婦女有罪。法官說,如果由他把這個婦女送進監獄,他就會像小說《悲慘世界》里那個把冉·阿讓送進牢房的法官一樣,受到永遠的譴責。在這些呼聲的壓力下,這場官司便以超市老板的撤訴而告終。片刻,聽親戚講解審理這個案件的全過程,我內心有一種震動。
之后,親戚夫婦倆又爭先恐后地問我:“你覺得這個主持人怎么樣?”我說:“很棒啊,他的神情和語調都很有魅力。”“他是巴黎收視率最高的主持人。”“你能想像,這樣一個主持人,因為他的妻子和女兒被一個大公司邀請去海邊度假、沖浪,他在他的節目里為那個公司做了一次報道,他因此被指責為‘收受賄賂’而被法院起訴嗎?”親戚夫婦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起發生在這位主持人身上的案件。
“結果怎樣?”我追問。
“他18歲的女兒自殺了。”
“為什么?”
“她覺得她的行為玷污了父親的聲譽,妨礙了父親的事業……”
我的心頓時像一塊石頭一樣落了下去。“他沒有因此一蹶不振?”我的提問顯然多余,剛才不是還在屏幕上看到他正激情地工作?
“有一個月時間,他沒有在電視上露面,把自己關在家里,閉門不出,寫了一本懷念女兒的書……”
“哦,那一定很暢銷。”
“他不是為暢銷,而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情感,他沉痛地檢討自己,他明白,女兒在用生命來維護他所從事的新聞工作的神圣……”
我不由得站起來,向電視機又走近一步,對又一次出鏡的這位名叫貝貝特爾的主持人肅然凝視,我很想從他眼光的深處,看到那種動人的人格魅力。我想,這來自于人的內在魅力,是高度的文化和文明所培育的成果,是高尚的人文精神的體現。
我沒想到,在巴黎的第一天,讓我初次認識巴黎的,不是莊嚴的巴黎圣母院,不是雄偉的凱旋門,也不是寬闊的香榭麗舍大街,而是這樣一位電視節目主持人。
(倪早菊摘自《世界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