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平時看起來很正常的同事,在出差時都會表現(xiàn)出純屬私生活范疇的怪癖。譬如我知道一位同事每逢出差住酒店,必須將房間里的電視通宵開著,并且音量必須達到一定分貝以上,才可以入睡;另一位則正好相反,睡覺時必須保證絕對的安靜,此外還需關(guān)掉所有的照明。有一晚他甚至爬起來用毯子將房間的門縫堵上,理由是走廊的燈光滲進來影響了他的睡眠。凡是和他同寢過的人,沒有誰愿意再和他睡一個房間,因為感覺很像是在陪葬。
西方有句俗語叫”Everybody has a skeleton in his closet”,意思是說只要是人,都會有些見不得光的事。自己一個人呆著,有些怪癖當然無可厚非,可是出差在外,又碰巧和人同住一個房間,就只能相互寬容。我的一位同事就曾經(jīng)做過一件事讓我很感動:為了趕完她的演講稿、同時不影響我的睡眠,凌晨5點多爬起來,捧著筆記本電腦悄無聲息地溜進衛(wèi)生間,工作到8點。其間因為肚子餓,居然還坐在馬桶上吃了兩個白水煮蛋!相比之下我的另一個同事就非常不仗義:在我深夜加班趕功課時不停地抱怨燈光晃了她的眼,逼得我只好跑到商務(wù)中心去上網(wǎng)。
我曾經(jīng)很羨慕經(jīng)常飛來飛去出差的人,那時我尚處在職業(yè)生涯的起始階段,尚不知其間的險惡。以后迅速明白“出差”和“美差”根本是兩回事。除了參加培訓(xùn),尤其是海外培訓(xùn),是令人期盼的差事之外,旨在處理客戶投訴和開會的出差,都是對人的膽識、精力、耐力的考驗。我算不上很勤勉的員工,但也不可避免地嘗試過在20天之內(nèi),奔赴方向不同的三個城市參加總共15天的會議。那些天的印像就是不停地收拾行李,打車去機場。對城市的印像就是機場到酒店的那段距離;對酒店的印象就是房間里的洗手間、床和網(wǎng)口所在的位置。像我這樣道行很淺的人只能盡量避免類似頻繁的出差,因為怕折陽壽。我的老板修行很深,經(jīng)常做跨越大洲、混淆時差的飛行。但只要人回北京,一定是比我上班早,下班晚,在辦公室里哈欠也不打一個。我曾經(jīng)讀過一篇科普文章,解釋為什么飛行之后人會感覺疲憊,大概意思是說飛機會逆行地球的磁場,與人體內(nèi)部的磁場互相抵觸,因此造成人體疲勞。我懷疑我的老板經(jīng)過多年的修煉,已經(jīng)可以隨時調(diào)節(jié)自身的磁場,使其與地球磁場保持一致,因此感覺不到累。在可以展望的未來,我還不認為自己能具備這樣的功能,所以他當我的老板,我心服口服。
前幾天收到人事部的郵件,告誡員工不要借出差之名,行休假旅游之實云云。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人能把這兩件事結(jié)合在一起,這對我來說完全是兩碼事。惟一一次例外是出差去成都,因為臨行前讀了一篇非常抒情的散文,描寫大慈寺的銀杏葉如何“憂郁地緩緩飄落”,我鬼使神差地在機場前,打車去了趟大慈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寺里的人多得像買足彩,其中不乏老頭老太太,圍坐在一起打紙牌,出牌速度像電影播放慢鏡頭。銀杏樹倒也見了幾棵,但并未見有樹葉“憂郁地飄落”。我站在樹下,疑心來的時間不對,又擔心去機場的路上堵車,駐足不到20分鐘便匆匆走人。從那以后,我出差便專心忙公務(wù)。我連等待一片落葉飄落的耐心都沒有,又哪有興致去欣賞差旅中的美景?
我的一位售前工程師朋友外號“趙三多”,意為“出差比上班多,在外比在家多,在天上比在地上多”。原以為他這樣的人會對差旅中的人生別有感觸,沒想到他眼一翻,手一攤,說:“活著不就出差唄,出差不就活著唄。”讓人喪氣。前天看辛稼軒的《丑奴兒》,說起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覺得和職業(yè)生涯初期的心境有些相似。現(xiàn)在是懶得去說了,有人問起現(xiàn)在的境況,只能道一聲“天涼好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