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我搖搖頭然后飛快地掀下那七個數字。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真的那么熟悉？它說是，它說我在無所事事時已在桌面上將這個號碼敲了千百遍。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通話鍵。離開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記住。

“什么時候？”

“明天。”

“好的。”他放下電話。

我還怔在那里。明天。最后期限。我將要坐上火車離開這個城市。短暫的有生之年每年都曾在車上漂泊。來來往往，去該去的地方。說實話我害怕飛速掠過眼底的那些高大叢生的植物。看著那些瞬間糾結的枝蔓，我似乎在穿越時間而行。然后我聽見風在我面上刻下紋路的沙沙聲。這樣的旅程似乎很容易使人變老。

火車。我想起那次漫無目的的游蕩。我們最后在一座自建成以來就類似于廢墟的火車站停了下來。陽光灑在鐵軌上。鐵軌向遠方無限延伸，我踮起腳卻看不到盡頭。他的發梢被染成柔軟的金色，看起來頹頹的，沒有了那種年少輕狂的銳氣。

“我們就像那兩條鐵軌，不知未來是否有交點。”我努力捕捉他的視線，沒有成功。我用疑問的語氣說完了這個陳述句。

“是的，但它們會一直并行。”是這樣。他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可以從同一種事物中讀出不同的意象。

那么，現在，他已經在我面前了。而我竟然不敢睜開眼睛。在我用盡全力拼湊的假期中，這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的相見。眼見即是虛幻。相見即是別離。我竟只想逃開。怎么會這樣子？我曾有那樣的勇氣，舍棄一切逃去一個陌不相識的地方。我曾有那樣的毅力，穿過大街小巷無望地找尋。可是他就在我面前了。我卻睜不開眼睛，我承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它曾經將我刺傷，但我沒有后悔這瞬間的絢爛。

我并不喜歡他今天的衣服，趨向于灰的藍色一向使我想起憂郁的天空，壓抑的云朵。我也不喜歡那種高度，他可以輕易地躲開我的目光。我走近去看那雙眼睛，我不喜歡它們對我說無可奈何。我不喜歡那句再見。

他說了什么？我聽不到。我只是絕望。頭頂的太陽在壓抑地轟鳴，直擊我的心臟。喋喋不休，一切話語都是徒勞的堆砌。什么才是不會忘記的呢？為什么即使處在如此熙攘的人群中，他的身影仍是寂寞。

看到他走在道上，便覺得一種姿勢似曾相識。是不是曾有那么一刻我們的靈魂如此貼近，似乎從不分離，而今卻無法觸碰。遙遠著。

四年一次漫長的守望，只是期待。他剎時拉直的嘴角，不屑的眼神，突兀的話語，輕易的轉身，風行的速度，孤獨的背影，永不消逝的溫度。這是結果，還是答案。我依舊想刻下這容顏，在我的每一個細胞中。我依舊想記住，這無望的愛戀。

如果愛情是追逐的戰果，我只想說這個世界是那樣的不公。一向矜持的女孩，該怎樣斂起裙角而緊跟前方的身影？而我因為等待而站到麻木的雙腿，又怎樣跟得上你追尋夢想的腳步？要公平嗎？那我就等在這里，等你向著明天前行。總有一天你會回來，在我身后輕聲發問，冷嗎，累嗎，等得久了嗎？只要我相信地球是圓的，我就有理由相信。回歸有日。

那是日光曝曬的中午。我可以聽到做飯的人家里鍋與鏟清脆快樂的敲擊聲。一切都在刺激著我的神經。他突然停了下來，第一次認真地看著我。“我給不了你承諾。”他說，用我幾乎不可分辨的音量說。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搖了搖頭。我仍是不忍心看到他為難的表情。“沒關系。”我茫然地注視著落在他臉上的斑駁樹影。他在笑。是的，他在對我微笑。我輕聲地道再見。

他的微笑伴隨著我繞過前方的樹籬。那些密密麻麻的樹枝將他的微笑分割得支離破碎。當他的揮手終于被漸漸覆蓋時，我慢慢地彎下身子。在那個拐角。他并不知道，我的疼痛將我撕裂。空氣變得凜冽起來，每一次呼吸都讓我痛徹心扉。

我本該抱住自己，然后順著墻邊緩緩滑坐在地上。這時本該有幾顆晶瑩的珍珠掙脫我的眼眶的束縛滴落，迅速地滲入泥土里而不見蹤影。他本該有所預知地向我走來。這時本該有幾句溫暖的話輕輕地降落在我耳邊。一切本該像書里寫的動聽故事一樣。但是我只是拍了拍自己的頭，向家的方向走去，那里有我整裝待發的行李。但是他只是看了看我塞在他手中的小小的掛件（為了繡上面的圖案我的手指上留下無數細小的針孔），笑了笑（笑什么呢？也許是我不切實際的夢想），然后向家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他熱氣騰騰的午餐和前途無量的學業。

除了那個微笑，我們將毫不相干。

這樣嗎？我睜開眼睛，輕輕按下了刪除鍵。

七個數字飛快地消失了，如同它們的出現。了無痕跡。蟬聲又聒噪起來。我抬頭看了看那棵大槐樹，枝葉縫隙間漏下的日光仍是讓人目眩。腕上的手表顯示出１１：５９的字樣。

我加緊了腳步。

作者系江蘇省南通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