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鬧市區開了一家名為“浪漫滿屋”的花店。每次懸掛于門邊的風鈴一響,便抬頭微笑著對客人說,歡迎光臨。
我沉醉于撫弄嬌媚的花朵,像是在花樣年華中穿行。店里銷量最好的是女子喜愛的紅玫瑰,夸張醒目的紅,讓人膽戰心驚。
來店里的客人多是靦腆的男孩,初戀的美好全都刻在臉上。我以為,隨著歲月的流逝,殘酷的現實總能將內心殘存的那一點浪漫掩埋。
而林安的出現讓我改變了這個看法。我以為在我與他相遇之前,我們就已見過。他身上散發的氣息,讓我感覺親切而熟悉。
林安推開“浪漫滿屋”的門時,風鈴一如既往地響起。我抬頭,陽光的碎片落在他寬厚的肩上,痕跡斑駁。他眼里滿溢的光好似要傾瀉而出將我包圍。他說,11枝非洲菊,球形花束。謝謝。
非洲菊?你確定嗎?我訝異于他所要的花朵并非平日男性熱衷的紅玫瑰或香水百合。
他笑,女友喜歡非洲菊。臉上有深深的酒窩,好看的男人。
我從未如此妒嫉過能收到花的女子。我每將一支竹簽插入一朵非洲菊的莖稈,心便一陣疼痛。
那束非洲菊比以往我所包扎的任何一束都要美麗。他高興地將花捧在手中,你包得真好。
我粲然一笑。
二
林安的離去,帶走了那一束燦如麥穗的非洲金菊,也帶走了我震顫的心。
齊洳說我近幾天眼神空洞呆滯,言語不知所云。他摸我的額頭,我不耐煩地將他的手推開,對他的關心視而不見。我越發地覺得,齊洳不是我要的男人,無論長相或是性情。
呆板可靠,放在齊洳身上再妥帖不過。在同學聚會上,維亞那個時髦張揚的女人,竟不顧及我的臉面大聲說,諾琦,你怎么就找了個這樣的男人。將我的幻想殘忍地擊破。
齊洳保持一貫的作風,沉默。我說,你那位呢?也帶出來看看嘛。
維亞喝一口葡萄酒,他要晚點才能來。冷淡的語調。
補妝時,遇見維亞,細看她比過去生出了些許風情,黑色蕾絲吊帶裙,珠片細跟涼鞋,走起路來左右搖曳。她眉間的笑意,在我看來似有幾分嘲弄。
她說,你和他不配,怎么好上的?
我扯動嘴角笑笑,緣分吧。
她笑,去他的緣分,愛情這東西靠的是技巧。她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她的戀愛秘笈。而我,不屑一顧。這世間的一切都可以謀算,除了愛情。
直到散席,我也沒有見到維亞的他。維亞對于他的失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說男人嘛,永遠會有意外和緊急情況。
大學4年,我與維亞上下鋪,兩個來自城市又一樣自戀的女子,彼此惺惺相惜又互相憎恨。我們一同去看籃球賽,指指點點,一同不見天日的暗戀。
三
我沒想到林安再次出現在“浪漫滿屋”,身邊陪伴的女人會是維亞。她幾個月前對我在電話里興奮講述的男人竟是林安。
她說他的嘴唇多么性感,說她醉在他深深的酒窩里。我那本已消淡的妒意頃刻襲來,我明白了對于林安的親切和熟悉,本是源于他身上散發著屬于維亞的味道。
現在,我親眼見到了維亞的他,我日思夜想的林安。維亞明目張膽地向我炫耀她的幸福。一時間我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林安尷尬地說,這是我的女友維亞,上次你包的花她很喜歡,她一定要我帶她過來看看。
維亞說,一來就猜到是你的店。諾琦包的花就是與眾不同的清麗。
我說,維亞,不要這樣夸我。
一旁的林安云里霧里,你們倆認識?
維亞不答林安的話,拉著我說,今晚一起吃飯吧。帶上你的齊洳。
那一夜,齊洳的話有些多,說渴了便喝酒,喝得越多說得越多,滿臉通紅,雙眼熠熠。我和齊洳相識一年有余,不曾見過他侃侃而談。可對于維亞,他卻說了超過一年對我說的話。
那個晚飯到最后演變為,我和林安像是電燈泡,坐在一旁安靜地對視。不知是我多心還是其他,我感到林安的眼睛像兩團烈火,想要將我燃燒殆盡。
四
那一餐飯,拉近了我和林安的距離,當然還有維亞和齊洳的。
自那以后,林安常來“浪漫滿屋”找我,他說上班的寫字樓就在附近。而我對他的到來自是無比欣喜。店里顧客少時,我就給他泡杯咖啡,放首悠長的歌曲。
我們彼此刻意地絕口不提維亞、齊洳。好似這個世界里,他們從來沒有在我們的生命里存在過。給他遞咖啡時,我從不避忌手指短暫地觸碰。更不會拒絕意外絆倒時,他獻上的擁抱。“浪漫滿屋”愈發的名副其實了。
相形之下,我與齊洳的愛情蒼白無光。我想,我們最終不過是生活上互相溫存的伴侶,與靈魂無關。
我們在一起的生活沒有意外的悲喜。每晚互相對視,吃下不咸不淡的飯菜,嗅著空氣里混濁的油煙味。然后,他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坐在我的身邊,看那些粗制濫造的連續劇。
而我們,連最基本的交談也在迅速減少,電視閃動著喧鬧的畫面,總是不經意地將我們的沉默暴露無遺。
五
周五,恍若隔世未見的維亞到花店里找我,陪同她的,是林安。他跟隨在維亞身后,看到我,不自然地微笑。我的心忐忑不安,心虛得不敢看維亞明澈的雙眼。
維亞回頭對林安說,你一個大男人走路怎么好像烏龜爬。一臉的不耐煩。我捂嘴笑,林安聳聳肩,穿過維亞凝視著我。我將目光移至色彩斑斕的野菊上,害怕在維亞面前便不自禁地沉溺于他眼中泛濫的多情里。
維亞指著花瓶里的香水百合,諾琦,我全要了。我想問維亞,不要非洲菊嗎?但轉念想,人的喜好轉變得就好似這花開花謝一般迅速,香水百合也是不錯的選擇。
花束包好后,維亞挽著林安,對我道了再見。看著他倆的背影慢慢被街道上洶涌的人潮淹沒,忽覺手指刺痛,才意識到剛才包花時食指被劃了一道狹長的傷口。這難道是對我謀算愛情的懲罰,還是一種暗示?
下午,我早早地關上店門,回到家里收拾了東西。我背著包,走得匆忙,腳扭了一下。林安從轉角處跑過來扶我。
你怎么不好好在車上等我?
他攙扶著我,腳扭了吧。你是怕被齊洳看到吧,他哪里會現在下班。
想想也是,我沖著林安安心地笑。上了車,他心情顯然很好,而我卻好似被繩索纏繞,不能放松。
林安用右手摟著我的肩膀,諾琦,這次陪你看貨回來后,我就跟維亞攤牌。你也做好準備對齊洳說清楚吧。你打算怎么說?
我不知道。我望著車窗外變換的風景,好似我身邊的人一樣在不斷更替。我就說我有了你的孩子吧。免于糾纏,這樣的局面,分離總是不容置疑的。
呵,看不出來你也會說彌天大謊。林安伸手攬我入懷。諾琦,說起來你不信,我第一次經過你的花店,就被你認真包花的神情所吸引。
那是什么時候?為維亞買非洲菊的那一次?
他笑,很久之前,我每天經過花店都會隔著櫥窗看你。維亞其實和其他女子一樣,喜歡香水百合,而買非洲菊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
我恍然大悟,林安也曾暗地里謀算著愛情啊。謀算,謀算,頃刻間,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在打著愛情的主意,蓄謀著這一場又一場“陰謀”。
周六傍晚,林安接到一個電話,說周日公司有急事要回去。我雖不樂意,卻也還是跟隨他開車離開了植物園。他送我到路口轉腳處,輕啄我的唇,諾琦,回去好好睡一覺,想想怎么對齊洳說我們的事情。
打開門,我怕驚擾了齊洳便沒有開燈,脫了鞋光著腳輕輕地走到睡房。齊洳聽到聲音忽地坐起來,警覺地問,誰?說著將床頭燈打開。
昏暗的橘色燈光,鋪天蓋地地襲來。我清楚地看到維亞頭發蓬亂赤裸著身體睡在齊洳的身旁。我那原先的猶豫剎時變得多余,分離瞬間不可逆轉。
看到我,齊洳呆愣半天,你不是周日下午回來嗎?
我冷冷地笑,望著赤裸的維亞,現在該討論這個問題嗎?
齊洳靠在床頭,不解釋亦不爭辯。我看到維亞勝利的笑,一言不語,轉身帶門離去。
那一夜,我游蕩在清冷的街頭。
不知為何,我猝然懷念起齊洳的種種好來,心里有明顯的落寞。雖然天亮后,我和齊洳不用謊言或借口,便能順利分手。
六
再次遇見齊洳是3個月后,我和林安正在逛家具城,為結婚做準備,他的身邊站著有些微微發胖的維亞。看到我們,齊洳點頭笑笑。維亞說,買家具?要結婚了?我點頭,你們呢?維亞笑笑,一樣一樣。紅塵中從此多了4個頓悟的男女。
我還想跟齊洳說些什么,或者維亞也想跟林安說些什么。但我們最終都在閃爍迷離的目光中疾走而去。維亞走在齊洳的前面,嘴里嘟囔著齊洳,你就知道沉默。
林安說,別看了,走遠了。說著將我的手拉住。我突就想起那個齊洳將我手松開的薄涼之夜。
原來一切新鮮的激情迭起的生活,總有回歸寧靜的一天。林安也會罵著粗鄙的話提著褲子上廁所,也會坐在我的身旁看庸俗的連續劇,也會面對我時無話可說……
一日,維亞在我關店前找到我。我看她,眼神交匯,冰釋前嫌。女人就是如此,如6月的天空飄浮多變的云。她說,去喝一杯吧。
路上,我們沒有說話,長長的影子游動在空蕩的街頭。到了PUB,我和維亞點了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酩酊大醉。
她的聲音如夢似幻,她說,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齊洳我就想,這個老實的適家男人,要是我的該多好。我那么妒嫉你的安定,我想方設法得到他,我陪他做飯、聊天,褪去時髦的衣飾。其實我和林安一早就攤牌了。我們共同謀算了你和齊洳的愛情。林安帶著你提前歸來,我和齊洳的同居,可是……她不再說話,半瞇著眼看杯中晃蕩的酒。
聽到維亞這些散漫的講述,我沒有太多的吃驚,這一切在這3個月的時光中,我早已洞悉。
我說,我們總以為對方的才是最好的。假如我和齊洳的關系固若磐石,你們又何來此機會呢。我也謀算了這場愛情。我被林安好看的外表、流轉多情的雙眼魅惑了。到頭來……
我望一眼維亞,將酒杯與她的輕碰,清脆的聲響。我與維亞一起大笑,男人都一樣,不過如此。還好,不久我們就將擁有現世的安穩。
我們笑得撲在桌上,眼角流出滾燙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