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進佩兒印相工作間,我看見了佩兒的照片。整個工作間的四壁,都是佩兒的倩影,我不由自主地欣賞起來。這些照片,勾起了我對佩兒的回憶。
佩兒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叫麗。我們是同班同學。
記得上高二那年,麗和我同組,她坐一排,我坐三排。一天自習課,麗回頭與后面的女同學說話,無意間,我的目光與麗撞個正著。她的眼睛真美,我沒有回避,內心有一種強烈的欣賞欲。我以為麗要收回目光,但她沒有,烏亮的眸子朝我閃爍,發出灼灼的光。
麗頻頻回首,其實不是與后桌的女同學交談,而是伺機與我交流,我浮想聯翩。面對麗一次次投來的溫情目光,我心不再坦然,只敢用余光感受著激動的滋味。只有當麗看黑板時,我才貪婪地把目光傾瀉在麗一頭烏黑的頭發上。
不久,我邀請麗一起主持節目。這是我們班級在緊張學習中的自娛自樂活動,在麗和我的努力下,開展得有聲有色。那時,男女生之間很少講話,但因為工作關系,我和麗名正言順地交往著。我曾想,現在我們主持節目,將來我們主持生活。
因為高考,我們都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們只是靜靜地利用自習課的時間,彼此充分地沐浴在對方的目光中。
※二
大學畢業后,我分配到離縣城40公里的小鎮,佩兒分在另一個小鎮,但我們很快取得了聯系。中轉站就是我的死黨哥們兒閃,他分在縣城一家大公司,吃住無憂。一來縣城,我就約佩兒在閃那兒見面。閃知道我和佩兒高中時的那層關系,對我們特別關照,每次不僅管吃,還給我們創造獨處的機會。
如果說我和佩兒高中生活里有一段“目光之戀”,那么進一步發展關系就順理成章。在石頭山富有韻味的景色里,佩兒撇開所有的女友,形影不離地隨著我,弄得這次郊游組織者的我,很過意不去。佩兒生在縣城,長在縣城,對所見的一切都感興趣,我得不停地給她講解。從油菜花開到竹筍生長,從太白樓的得名到貞潔牌坊的傳說,一路上,佩兒總眨巴著眼睛,像個小學生聽得津津有味。
“我有姐姐,如果再有個哥哥多好??!”春陽燦燦,春風習習,本來景色怡人才對,但佩兒望著遠處,似乎有些傷感。
“你身邊的這人是否能勝任哥哥的職位?”我生平最怕女孩子傷心,趕緊和佩兒逗趣。
佩兒回過頭望著我,目不轉睛,還含著些許眼淚。我沒有戀愛過,也從來沒有女孩子這樣看過我,我不知所措,趕緊避開佩兒的目光。
回到單位之后的一個月里,我收到佩兒11封信。信的稱呼由原來的姓名改成了飽含深情的哥哥,內容也由原來的普通文字改為富有韻味的話語。我不停地回信,一封比一封長。她說,她盼我出差到城里,我說我盡量找理由出差。于是,我每個禮拜都出差。進城、下鄉,下鄉、進城,我和佩兒在閃這個中轉站不停地流轉。我想,我們真地相戀了。
半年之后,因為工作的關系,我不能經常進城。我只好天天盼望郵遞員呼喊我的名字。出了一個遠差后,我回到縣城,顧不得休息,便到了閃那兒,給佩兒打電話,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是,她同事說她不在。那天,閃堅持要請我出去撮一頓。有了佩兒之后,我們哥倆兒的交流少多了,我一直背著重色輕友的罵名。也好,我們哥倆兒來個一醉方休。
幾杯酒下肚,情緒應該熱乎起來,可是無論談什么話題,閃都語無倫次,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靶牟辉谘桑闶裁?!是做了什么對不起哥們兒的事情,還是有目標了?”每次看到閃有窘態,我就臭他。
閃自己飲了個滿杯,開始說話:“被你說對了。我有了目標,但沒有做對不起哥們兒的事?!薄昂冒。f說看,是哪家的閨秀。”我為閃終于有了心上人感到高興。
閃又自飲了個滿杯,辣得哈著氣,說話聲音很悶:“我感覺,佩兒,喜歡上我了?!?/p>
晚上,閃讓我看了他的日記。我一宿沒有合眼,閃也是。他說,他父母堅決反對他做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他也不想因為女人破壞了我們哥倆兒多年來的友誼。我說,愛一個人就要愛她的選擇,還是尊重佩兒的選擇吧。閃說話時,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羔羊。我說話時,像一位沒有得志的哲人。
最后,佩兒選擇了閃。我不知道為什么,也不想知道為了什么。
那以后的一年里,我與佩兒和閃都沒有聯系過。
一天,我和閃在街上不期而遇。他告訴我,他離開了佩兒,原因是佩兒感情不專一。我問是因為我嗎?他說只是其一,后來他發現佩兒還在與大學里的一個同學秘密來往。聽了這話,我心有些釋然。閃還說,短短一年里,他失去了兩個好朋友,非常苦悶。我安慰閃,請他到茶樓喝了茶。我問佩兒同意分手嗎?他說不同意也得分。
幾天后,我接到閃的電話,說佩兒要去南方,問我是不是來送送她。我答應了。但我沒有與佩兒見面,只想在暗處為這個弱不禁風的妹妹祝福。閃與佩兒相擁而別,我望著疾駛而去的列車,滿懷惆悵。
那年,佩兒20歲,閃21歲,我21歲。
※三
這時,一個嫵媚的女人走了進來。
是佩兒,我心里一驚。沒錯,那雙大眼睛,還像以前一樣閃爍。
“佩——兒。”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
在遠離家鄉的南國,我們就這樣邂逅了。
佩兒說,她看見我就像看見了親人,她現在正處境尷尬,需要幫助。
原來,佩兒應她大學朋友奔的邀請,來到南國幫奔料理開照相館的事。奔說佩兒有名模的氣質,每天為佩兒拍照,掛起來裝點相館和家居,并且還以佩兒的名字命名了照相館;佩兒也非常欣賞奔的藝術才華,倆人很快相愛,不久就走進了婚姻殿堂。3年后,奔的弟弟偉的出現,改變了佩兒的平靜生活。偉在哥哥的幫助下開了家分店,因為業務關系,佩兒經常去分店照應。那時,佩兒有孕在身,行動不太方便,偉對她關心備至。不幸的是,有一天,偉騎摩托車帶佩兒回家時發生了車禍,佩兒流產了。醫生告訴奔,佩兒可能以后很難再懷孕了。失去孩子的奔,非常惱火,有意疏遠佩兒,再也不去醫院看佩兒。從此,佩兒租房居住,空守孤獨。
“我想和奔離婚,你懂法律,就幫幫我吧?!迸鍍嚎粗?,是乞求的目光。
“可是,我工作任務已經完成,準備明天起程回去。”佩兒的經歷雖然值得同情,但卻讓我有一種想回避的感覺?!斑^兩天再走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要這種無依無靠的感覺。”佩兒突然拉住我的手,來回晃動,近乎撒嬌地說,“我是佩兒,佩——兒!你看?!闭f著,佩兒從胸前掏出玉佩項鏈,放在我手心,接著說,“你送的,11年來我一直戴著,還記得嗎?”
玉佩留著佩兒的體溫,散發著佩兒芬芳的氣息。如此親切,如此熟悉,我熱淚盈眶……
※四
其實,我早就為麗準備好了這塊兒刻有我生辰的玉佩,只是打算在特殊的場合以一定的方式送給她,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
哲人說,愛情可以把傻瓜變成詩人,我就是那種。那年秋天,我和麗到了黃山。在情人谷的山澗前,我們盡情嬉戲,我要麗即興為我表演“麗舞”,麗說沒有音樂,我指指山澗調侃說:“澗水擊石,如珠如佩,山風穿林,如鼓如瑟,難道你這小美人還心存不足?還不快快給本大人舞來!”
舞罷,麗也想出法子為難我,“如此好山好水,佳音佳人,難道激不起你的一點詩意?”
“寫個狀子什么的還湊合,哪寫得出詩來?”我說。
“必須寫,必須寫。不然的話,我就……”說著,麗撲上來撓我的癢癢。
我笑得不行,連忙求饒:“寫,我寫。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在情人谷里,還撐什么幌子。別說一件,十件也依你。我的——郎君?!丙悓W著京腔,給我作揖,逗得我笑得前仰后合。
我鎮靜了一下,開始寫詩:“情谷落清秋,新涼如水,纖歌遏云際;蘭衣美人,澗水如佩,麗舞妒陽春?!?/p>
“好詞,真是好詞。沒想到你還有這么高的學問?!丙惒煌5嘏氖址Q絕。
我笑著說:“本詞系杜撰而成,如有雷同,純屬巧合?!?/p>
“說吧,要我答應你什么事情。”麗望著我,像個孩子。
“我給你改個名兒,好嗎?不讓別人叫,就我叫?!蔽艺f著,把準備好的玉佩戴在麗美麗的頸上,“玉佩上有我的生辰,我愿意今生今世照顧你。以后的日子,我叫你佩兒。你清純如玉,麗質如佩,最適合這個優雅的名字了。”
※五
我攥緊玉佩,把佩兒攬在懷里,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秀發:“佩兒,明天我不走。”
第二天,我便著手幫佩兒辦理離婚事宜。在我的周旋下,奔終于松口,同意與佩兒離婚,并將一部分財產分給佩兒。幾天后,他們達成了離婚協議,佩兒得到了她曾付出過許多心血的佩兒印相工作間和兩萬元現金。
佩兒印相工作間只有我和佩兒兩個人,但我卻有些喘不過氣來。四壁滿是佩兒的照片,對面坐著佩兒,我仿佛被佩兒包圍著。
該離開南國了,遠方的妻子和孩子都在焦急地等待我回家,我想我明天就走。佩兒平靜地盯著杯子,用勺子不停地攪動著咖啡,發出有節奏的“叮叮”聲。不知道佩兒在想什么。
“我明天就走,上午的飛機。”我先開口。
“我也去。”佩兒停止攪動勺子,有些嬌氣,也有些任性。
“那怎么行?”我用嚴厲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像是面對法庭上的對手。
“有些事情我得好好和你談談?!蔽覕[出了大哥的模樣,也好像法庭上的最后陳詞,“你也年紀不小了,也該學會珍惜。我從內心里希望,失去東西才知道它彌足珍貴的事情,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在你的身上?!?/p>
隨便我怎么說,怎么指責,佩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不住地流淚。我相信她所有的艱辛和苦楚,都能隨淚水一起流去。
去機場的路上我收到佩兒的短信:“可以讓我們回到從前嗎?”透過車窗,看到這個美麗的南國小城,我思忖良久,發出了回信:“有些愛不可以重來?!?/p>
飛機就要起飛了,我關掉手機,準備找一本雜志打發時間。突然,工作簿里一根紅色的絲帶躍入眼簾。我捏住絲帶,輕輕一牽,原來是佩兒的玉佩。玉佩上除了我的生辰之外,多了幾個字:屬于愛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