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迷夢·最后的寓言

當《大話西游》風靡一時的時候，我經常驕傲地對別人說：“好多年前我就在電影院看過了?！睂嶋H，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舅舅拖著上初中的我和流著鼻涕的弟弟去家門口的電影院里打乒乓球，原因是他有個哥們兒在電影院里上班，放電影，我們可以趁他上班的時候去打乒乓球，不要錢。結果那天乒乓球室沒開門。他說：“算了，你們去看電影吧，武俠的，香港西游記?！本司藛枺骸昂妹矗俊彼f：“還行?！比缓笪覀兙腿ビ霸豪镎伊藗€舒服的位子坐下來。開場十分鐘，什么都沒看懂。我說的是我沒看懂，不知道舅舅看得怎么樣。而弟弟已經開始吵著肚子餓了。大概又過了不久，我就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開始放下半部了。那天是《大圣娶親》和《月光寶盒》連放。其間我保持清醒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惟一的印象是香港的猴子長得真嚇人，不如電視里的孫悟空好看。

后來那只香港的猴子又拍了好多電影，曾有一度把香港電影從票房低谷里拯救了出來，成為香港電影的精神偶像，得到很多人的尊敬，大家親切地稱呼他為“星爺”。而我在電影院里睡覺的毛病卻延續至今。經常是看一會兒，睡著了，醒來了，接著看。越是這樣，卻越是熱愛電影。我在電影院里，像著了魔一般，從一個夢境，走向另一個夢境。曾經以為，這就是電影的真諦了。黑暗中的一場夢。而人生則是更長久的夢境。我們做了一場大夢，人生就完了。愛恨只是轉瞬之間。這樣一想，就難免有些玩世不恭了。

周星馳的喜劇突破了原有的喜劇模式，他的無厘頭被生活在這個無厘頭社會里的大多數人所認同。因為許多事情變得荒謬，所以我們不停地去嘲諷一切，把語言極端化，用來掩飾自己的脆弱無助。而這種諷刺背后，浸潤出的卻是不曾被同化的那一點真與善。

在電影《食神》中，莫文蔚扮演的雙刀火雞是我見過的最丑的扮相，齙牙、疤臉、亂發。她保持著香港武俠電影中傳統的江湖義氣。當食神落難的時候，俠義相救。知道沒有色相，情意難求，于是只要求他為她畫一顆心，在紙上。被拒絕，還是愿意為他擋住一顆子彈。也不是全然沒有私心的，只是付出已成習慣。食神去參加廚藝大賽，剩最后三分鐘，煲里的佛跳墻被仇家對手打碎，一切重來。匆匆做了一碗叉燒飯，竟然讓評委夸張地流淚驚呼：這碗飯充滿感情，吃得我好感動??！

原來，回味起這一生吃過的最好的飯，竟然不過是被人打昏又醒過來，發現傷口已包好時莫文蔚遞過來的那碗叉燒飯。至于讓人流淚的秘訣，只是在炒飯的時候加了一點洋蔥粒。突然想起《重慶森林》中那個失戀之后拼命跑步想把身體里多余的水分蒸發掉的金城武，覺得還是周星馳的方法更簡單些。

叉燒飯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飯菜，一般來說會出現在港式茶餐廳的菜單里不起眼的角落中。味道也不甚特殊，無非是澆汁叉燒配上小油菜和鹵蛋，像是幼兒園里阿姨給配置的營養餐。唯獨顏色婉妙。紅的叉燒。綠的油菜。黃的鹵蛋。吃的時候分門別類，不用裹拌，比鰻魚臘肉全家福煲仔飯看起來漂亮得多。似乎也更文明。不過我還是更愛吃拌在一起的飯。尤其喜歡攪拌的過程，煲仔飯端上來，用長柄勺子奮力攪拌，直到調料均勻地裹在肉和米飯上，一片混沌，五味雜陳。

好色相的人，和好色相的飯一樣可以打動別人。片子里最后演，其實莫文蔚沒有死，那顆飛來的子彈射在了假牙上，于是索性去做了整容手術。再次出現在周星馳面前，驚艷。終于得到了畫在紙上的一顆心，加上原來她自己畫的那顆，一共兩顆，用箭穿起來?！缰绱?，何必替他擋刀擋槍。一早去做了整容手術，就該換他替你擋刀擋槍了。

這樣涼薄的世間情意。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