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江淮問題車風波調查

弱勢群體維權始終異常艱辛，增加了社會不和諧因素

買回剛半年，110輛江淮客車有108輛大梁出現裂紋——這是武漢市江淮客車車主們奔走月余得到的第一個質量檢查摸底結果。

有關專家認為，大梁是汽車關鍵部件，一旦斷裂，將會造成車毀人亡的慘劇。

江淮廠家給車主們的答復卻是：大梁裂紋屬于可修復故障，車主們應盡快將車輛按廠家方案焊補修復。車主代表對此表示拒絕。代表們認為，大梁出現裂紋的原因不調查清楚，不能焊補。

令車主感到遺憾的是，其所屬出租公司表示：如果車主不按廠家方案修復車輛，一切后果自負。

而原定于8月12日左右公布的第二個也是更權威的質量鑒定結果卻一再推遲。這批大梁出現裂紋的江淮客車，仍大部分在武漢市“帶病”運營。出租公司“玩狡猾”?

2004年11月，湖北省客運集團小小出租公司、中環科技發展公司和江岸勞動裝卸運輸服務公司等三家出租公司先后購買了124輛江淮客車，用于紅鋼城一武泰閘等線路中巴客運。

最早在今年3月份，車主們發現江淮客車的大梁出現裂紋；不久，越來越多的車出現了同樣情況，裂紋也越來越長，最長達到40厘米以上。6月下旬，江淮客車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淮客車)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對有裂紋的大梁補焊加固，并每車補償1000—4000元。

車主們普遍質疑這個焊補方案的合理性。他們說，廠家口頭說對此經過論證，但問題的關鍵是，大梁炸裂原因并沒有搞清楚；而且焊補后廠家只保證大梁一年半內不出問題。

江淮客車則宣稱，汽車大梁并沒有終生保修，一年半已經是放寬。

車主代表提出，千方百計湊錢近20萬元買了車，這么快就出現了嚴重質量問題，公司最好是能夠給予退車，或者換新車；出租公司也應該幫助車主向廠家交涉，維護車主利益。

但車主與其所屬出租公司在這批問題車的處理上產生了嚴重分歧。

小小出租公司經理張友喜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這批車質量有什么問題，現在還不能下結論；而且，營運過程中普遍超載，路面狀況也很差，這些車主們不是完全沒有責任。”

小小出租公司同意江淮廠家的解決方案并要求該公司車主們照辦。

車主代表對此非常惱火。他們認為，扛淮廠家只去跟車主所屬的出租汽車公司溝通，卻沒有跟車主們商量，他們對這一解決措施表示不滿，也不愿意接受這個方案。

中環科技發展公司及江岸勞動裝卸運輸服務公司的情況與此相似。 在車主看來，這是在“玩狡猾”。他們認為，一旦焊補既成事實，就等于接受了廠家的處理方案，如果要打官司的話，原始證據也沒有了。

車主多次與出租公司及江淮廠家溝通未果，已考慮訴諸法律。

事實上，車主們與出租公司積怨已久。車主代表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公司一直實行‘高壓政策’，車主的很多權利得不到維護，當初被動簽訂的承包協議，公司有權利而無義務，車主們不相信出租公司會為他們爭取利益。”

購車過程有“貓膩”?

出租公司與車主本該是利益共同體，運營車輛出現了問題，應聯手向廠家討要補償，為什么卻在“問題車”的處理上南轅北轍?

張友喜對此的解釋是，車主太分散，意見不統一，加上部分人要求太高，工作不好做。 但事情并非這樣簡單。 為方便城市出租車管理，按照行業慣例，一般由出租公司取得線路經營權，車主掛靠在公司名下，車輛由公司統一購買，費用則由車主出，并向掛靠公司每月交付各種稅費和管理費。小小出租公司的車主，一個月需交給公司各種費用3610元。

2004年，為響應武漢市政府改善公交車形象的要求，出租公司決定更新車輛，10月份開始換車。

換車的過程埋下諸多疑問。

車主們表示，從選廠、選車型，直到新車交付使用，整個過程都由出租公司一手經辦；車主們只在中途派四個代表去江淮公司看了看，后來怎么簽的合同車主并不知情，公司也沒有向車主提供購車發票甚至復印件。

車主們因此懷疑購車過程中“有貓膩”。

按照公司的說法，新購買的江淮客車本身價格是15．8萬元，加上相關稅費，車主為每臺車付出了19萬—22萬元。但在車主中流傳的一個說法卻是，有位車主在幫小小出租公司整理資料時無意中看到原始發票，上面的價格是13．6萬元。

《瞭望東方周刊》向張友喜求證此事，張友喜向記者出具了兩張“購車原始發票”：一張為13．6萬元，標明車型為HK6811G4；一張為2．25萬元，標明為“客車補差”。張友喜說，第二張“客車補差”是相關配置的發票，這種開法是“業內慣例”。

但多名汽車經銷商均表示，購車一般不會開出兩張發票，“相關配置”一般也不會標明“客車補差”。

《瞭望東方周刊》向江淮汽車股份有限公司銷售公司副總經理王保清了解購車過程時，王保清表示很無奈：“只要牽扯到統一采購，全國車主都會懷疑出租公司和汽車經銷商‘玩貓膩’。”

但參與過此次競標的某客車企業員工老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我們公司為爭這個單子，花了五萬元投石問路，連個響聲都沒聽見。這個行業一直就是這樣。”

車主艱難討“說法”

由于不信任出租公司，又不滿意江淮廠家的修復補償方案，車主們在7月初開始找政府部門討“說法”。

這個過程卻出乎意料地艱難。

第一天，維權代表們先后到了武漢市信訪辦、市交通管理委員會、市質量技術監督局、湖北省機動車檢測中心、省質量技術監督局、市消費者協會、市工商局等多家職能部門，處處遭遇“踢皮球”。

市信訪辦說，這該交委管。

交委說，交委管交通協調運輸，你們屬于質量問題，找檢測部門去。

市質監局說，我們只負責監督管理不負責技術鑒定。

省機動車零配件檢測站說，檢測車輛必須購車雙方委托，單方面不能檢測。

省質監局說，我們管不了，你們找消協。

市消協說，你們買車用于營運，不屬于消費者。

市工商局說，沒有質檢報告不受理。

一日跑遍武漢三鎮，驕陽熱力未退，下班時刻已到。車主代表“胖哥”說，當時“人也昏了，氣也泄了”。他們把車開到東湖邊，好久說不出話來。

改日，車主代表重整旗鼓，又來到湖北省質監局監督處。該處曹科長也說，這不歸他們管。并列舉了很多原因。

瀕臨絕望的車主代表們情緒開始激動起來，事情卻有了意想不到的轉機。車主們的大聲喧嘩驚動了隔壁質量處的朱處長，朱處長過來了解情況后給代表們指了一條路：寫材料直接交給局長，局長發給哪個部門就歸哪個部門管。

車主代表們搞完材料后讓車主們簽名，并將材料交送了湖北省質監局局長，局長責成張總工程師、監督處汪德明處長等處理。汪德明表態：局長批丁，我們就要管。

7月14日，在湖北省質監局的介入下，湖北省客運集團、安徽江淮汽車股份有限公司、車主代表進行了磋商。當日會議決定先摸清情況，再做商議。

經各方確認的摸底情況讓車主代表更加擔心：三家出租公司共有108輛客車大梁出現問題，占抽查總數(110輛)的98．2％。

汪德明表示，問題車輛必須委托國家權威機構進行性能試驗，以確定原因，檢測費用先由江淮公司墊付。在試驗結果沒出來之前，對已經出現裂紋的問題車，根據車主自愿的原則，可按江淮公司先期提供的修復方案進行暫時性修復。

7月27日，各方協商決定，問題車輛的質量鑒定由國家機動車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上海)為本批次車做質量鑒定。

圍繞安全打算盤

江淮客車提出焊補加固方案后，小小出租公司多次下達通知，催促車主對大梁裂紋超出15厘米的汽車進行焊補；8月3日，又發出一份緊急通知，不論裂紋長短都需進廠修復，“……最后期限定為8月25日止，如不按上述規定進廠修復視為自動放棄，公司不再予以負責。”

“大梁出了問題，能否一焊了之?”7月初車主代表曾向湖北省公安廳車管所理工大機動車安全技術檢測站咨詢，該站高級工程師張克勤稱：“大梁是汽車關鍵部件，一旦斷裂，將會造成車毀人亡的慘劇。”

王保清則認為，大梁裂紋屬于可修復故障，世界名車都可能有裂紋。至于“機毀人亡”，王保清認為這種說法“不負責任”，“就算車架從那里斷了，又能怎么樣?我修過很多車架斷了的車，只不過車不動罷了。”

車主代表并不認可王保清的說法。代表“眼鏡”說，“這是嚴重的質量問題，并不常見。武漢中巴車運營了十多年，有的車主從80年代到現在前后換過三四臺車，開到報廢也沒出現過大梁炸裂的情況。”

圍繞安全，更是圍繞利益，各方出現不同說辭。

王保清說，車主夸大質量問題的后果目的在于索要更高賠償，“他們心里其實很清楚，所以一天都沒有停止過營運，否則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小小出租公司經理張友喜說，之所以一再催促車主去焊補，就是為了安全考慮，“如果不按廠家提供的方案焊補，出了安全問題誰負責?誰又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眼鏡”表示，如果真出于安全考慮，可以停止營運；但停運損失應該由江淮廠方、出租公司賠償。許多車主都是下崗職工再就業，幾家人湊錢買車跑營運，現在負債都沒有還清。

湖北省首義律師事務所吳東彬律師認為，客車大梁開裂，屬于重大安全隱患，“帶病”運行，已威脅到公共安全。

記者在采訪中獲知，許多武漢市民都已聽說此事，并對此感到憂慮。

民族品牌要“愛護”

扛淮汽車銷售公司副總經理王保清7月份基本上是在武漢度過的。

他向《瞭望東方周刊》表示，江淮集團對此事極其重視，“企業做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是真正站在用戶角度考慮問題，也不會成功；什么問題我們都能面對。”

他介紹，客車在扛淮整個汽車產品體系中目前占15％的份額，付出的服務精力卻占到80％。此次風波，江淮本來可以不理車主的，只和出租公司談，但“車主不滿意，我們就要把問題解決掉，直到用戶滿意，但有的用戶期望值太高”。

江淮華中分公司服務部經理王宗權則表示，希望事態盡快平息，江淮一直很克制。

王保清一再向《瞭望東方周刊》感慨，“江淮走到今天不容易。”

江淮汽車是近年汽車界的一大黑馬。2001年江淮汽車在上交所上市：2004年，江準汽車全年銷售各類汽車突破13萬輛；江淮和同在安徽的奇瑞，目前已是中國汽車民族品牌的兩面旗幟。

讓扛淮人特別自豪的是，江淮地處工業并不發達的中部地區安徽，從未享受過國家政策及資金扶持，也沒有任何合資背景，是一個從汽車零部件做起的小廠，最困難的時候，甚至做過沙發、老鼠夾、旱冰鞋等。

王保清說，江淮為了堅持民族晶牌，拒絕了主動要求合資的跨國汽車巨頭。他希望媒體多多愛護這樣的企業。

湖北省江淮汽車銷售服務公司總經理鄒仿梅說，這場風波已經給江淮汽車帶來了顯著的負面影響。她的公司本來是銷售卡車的，與客車并不是一回事，但也受到影響，這個月銷售額同比由200多臺下降到100多臺，幾乎下降了一半。質檢結果屢推遲

目前，各方都在等待國家機動車產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上海)的鑒定結果。該中心曹金生工程師與蔣工、陳工等專家，已兩次來到武漢。但7月28日進行相關試驗后，直到8月19日，仍然沒有公布結果。

該中心參與技術鑒定的一位專家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最終結果需經三級審核，而一位負責人現在出差了，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公布。這位專家稱，檢測初步認為是兩方面的問題，一是使用中超載比較嚴重，定員40—45人，超載有時到70人；二是設計中考慮不周全，懸掛系統等相關配件存在設計缺陷。目前還不能排除其他可能。

關于超載造成大梁裂紋的說法，“眼鏡”等車主代表并不認同。他質疑：同線路100多臺車，為什么其他車都沒有出問題呢?

“眼鏡”說，7月27日委托上海那個中心進行質量鑒定，當時說的是半個月內公布結果，小小公司8月3日就發緊急通知，而且威脅車主：再不去4000塊也沒有了。一些比較窮的車主已經陸續去焊補。他很擔心，等到大家都去焊補了，那就成了既成事實，無人再有心力繼續維權。

目前，車主代表們正在搜集證據，“防備”上海中心的鑒定結果不夠客觀公正。他們找到湖北省首義律師事務所，該所合伙人吳東彬表示愿意代理此案，但要預交訴訟費。車主代表有些猶豫。

對于有人指責車主代表們蓄意擴大事態，“眼鏡”非常氣憤地說，“我們是幫助控制事態的，否則這么多車主罷工，或者上街，那就是社會問題，會造成群體性事件。”

而如果車主堅持不去修復，出現公共交通事故，乃至車毀人亡，那就真的應了張友喜的話：“出了安全問題誰負責，誰又負得起這個責?”

圍繞這批問題車，暴露出的不僅僅是產品質量問題。由于缺乏良好的溝通渠道和解決問題的機制，加上多年積累下來的不信任感，類似事件中往往各方都有諸多苦衷，都需付出大量的無效勞動。而弱勢群體維權始終異常艱辛，這增加了他們的焦灼感，也增加了社會的不和諧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