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衡州大廈的廢墟上追問

2003年11月3日凌晨，矗立在湘江東岸的衡陽市珠暉區衡州大廈發生火災，最終引發這座商住樓坍塌，導致前來參加滅火救援的20名消防官兵犧牲，釀成了中國消防史上最慘重的悲劇。

一年半過去了，衡陽“11·3”大火的起火點、起火原因、失火責任人仍未查清，以至于大火持續燃燒時間、建筑物耐火極限等問題成為衡陽大火案庭審時控辯雙方爭論的焦點。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于2005年5月末在湖南衡陽，對曾經舉世矚目的“衡陽大火”進行了回訪。在衡州大廈的廢墟上面寫有：火災保衛現場不得損壞。

記者向與衡州大廈比鄰而居的唐國貞詢問消防官兵遇難的具體地點，他淡淡地回答說：你站的那兒就是張曉成政委犧牲的地方。他談到了那場大火的慘烈。一年半時間并沒有讓這場中國消防史上最慘重的災難變得遙遠。

此時，衡陽“11·3”特大火災坍塌案的第一被告、衡州大廈開發商李文革已經出獄兩周，他于2005年5月中旬服完了自己的一年半刑期，在衡陽繼續著自己的房地產生意。

英雄已逝，廢墟猶存。20位消防官兵的生命、96戶居民的闔家財產換來的經驗教訓究竟是什么呢?

“11．3”的5時39分

軋鋼廠退休工人寧名忠的“11·3”是從凌晨2點開始的。

2003年11月2日晚上，寧名忠送走客人后在路上碰到朋友老彭，準備再叫上兩個人打牌，但并沒有找到人，兩人就在機修廠門口看人打牌，大概兩點多鐘，才打算回家。

寧名忠穿過衡州大市場水產公司那條街時，看到衡州大廈一樓從北邊數第二家門面里一男一女在用硫磺熏棗子，好像是加熱硫磺的電爐子烤著了門面里堆放的尼龍繩和塑料包裝袋，里面起了火，兩個人用桶提水滅火，然后拉下卷閘門就走了。寧名忠看見卷閘門里仍然有煙冒出來，就到汽修廠門前一家水果店打119報警，電話沒人接。

寧名忠向《瞭望東方周刊》確認，他聽到的是打通后無人接聽的連續長聲，不是占線的短促嘟嘟聲。往家走的路上，寧名忠在衡陽市中西醫結合醫院門口的雜貨攤上又打了一次119，仍然無人接聽，他特意到中西醫結合醫院門診大廳看了下掛鐘，是3時20分。

寧名忠反映上述情況的證詞經衡陽市公證處公證后，被衡陽“11·3”特大火災坍塌案的辯護方提交法庭；但寧名忠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從最初衡陽市刑警大隊取證到各級調查組來衡調查，都沒有找他了解過情況。

第一個打通119報警電話的劉少德當時住在衡州大廈2層，他的“11·3”從凌晨4點左右開始。

劉少德4點左右被屋里畢畢剝剝的聲音吵醒，醒來聞到煙味，以為自己家哪里失火了，就下床查看，結果發現煙是從廚房的下水道冒上來的，劉少德摸了摸地磚，已經很熱了，才知道是一樓的倉庫失火了，跑到二樓的天井準備叫大家起來。

劉少德在二樓天井發現已經有幾個人在那里，住在四單元的周三英站在天井大聲喊“起火了!”劉少德心想她的嗓門比自己大，就讓跟出來的老婆回去把手機拿出來，開始撥打119。

劉少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由于119無人接聽，他一邊下樓一邊繼續撥打，十幾分鐘后打通了火警電話。

劉少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對方是一個男音接聽，問明地點后就掛了。在該案庭審中，公訴方認可了劉少德的電話是消防部門接通的第一個報警電話。

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總局、監察部、公安部、建設部、中華全國總工會以及湖南省政府有關人員組成的衡陽市衡卅大廈“11·3”特大火災坍塌事故調查組做出的調查報告認定，119接警時間為5時39分，5時45分，衡陽消防支隊珠暉中隊的消防車首先趕到現場。

“11．3”的8時37分

公訴方在該案庭審中出示的電話記錄顯示，劉少德前后共打通過4次火警電話，119接警后，為什么還要繼續撥打呢?劉少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繼續撥打119是因為第一輛消防車到來后，消防戰土打開卷閘門，發現火勢已經很大，但是消防車卻沒有水。

對于這種說法，衡陽消防支隊現任副支隊長，“11·3”火災發生時擔任消防支隊司令部參謀長的邵六芝給出的解釋是：“現場的老百姓并不了解消防戰術，一輛消防車只能儲存一兩噸水，一兩分鐘就噴灑完了，滅火主要靠消防栓供水?！?/p>

邵六芝和支隊司令部一名參謀率領珠暉中隊8名官兵組成5個救人小分隊，分別沖進衡州大廈的五個單元疏散群眾。珠暉中隊消防戰士楊丹參加了疏散組。

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在衡州大廈7層，他看到了感人的一幕：7樓一戶人家的客廳里坐著兩位老人，因為老太太走不動路，不能撤離，老頭就坐在他旁邊陪著。當時濃煙滾滾，熱浪逼人，時間非常緊迫，楊丹體格瘦小，抱不動他們，只好和另一位戰友卸下背后背著的空氣呼吸器，背著兩位老人，借著樓梯扶手摸索下來。

楊丹在最短的時間里目睹了人生的溫馨與殘酷，8點30分，疏散小組完成搜救任務，確定94戶412位居民全部撤出，10名消防官兵點名后撤出大廈。

邵六芝參謀長和秦志峰中隊長去給戰士們拿早飯；滅火組的戰士仍然在與烈火相持。就在這時，另一重災難突然降臨。

8時37分，衡州大廈西北部分突然倒塌。2名消防官兵當場犧牲，19名消防官兵被埋在廢墟里。此時，離聯合調查組確定的接警時間相距2小時58分。

大廈坍塌中犧牲和被掩埋的絕大多數是操作水槍的尖兵，邵六芝說，在水槍前端操作的一般都是一個干部帶一個新兵，這就使得“11·3”火災中犧牲的干部比例很高。

楊丹受到了另一種精神考驗。他參加救援找到的第一具遺體，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代理副指導員張尚。

楊丹一看到遺體上軍服里邊的紅色球衣，眼眶就紅了，他想起剛從軍校畢業的張尚在籃球場上領到紅球衣時開的玩笑：怎么發這種假冒偽劣的，怎么好意思穿出去比賽?

為了減輕戰士們的心理負擔，邵六芝竭盡了自己的心力。邵六芝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由于廢墟中溫度很高，遺體不同程度地腐敗，搜救人員往往不得不通過蒼蠅聚集提供的線索尋找遺體，后期發現的遺體經常是一抓就掉下一塊皮肉，甚至整個肢體。

在搜救過程中，保全戰士的遺體是最高原則，邵六芝本人做了不少工作。為處理一位因梁架翻滾被撕裂的戰土遺體，邵六芝親手把流出來的內臟塞進腹腔，作了初步處理才讓戰士抬出去；附樓二層犧牲的一位戰士被橫梁穿胸而過，為了保全他的遺體，邵六芝組織戰士鋸斷一根根鋼筋，再將遺體取下來。

1年零7個月

4月1日下午，湖南省衡陽市珠暉區人民法院對衡陽“11·3”特大火災坍塌案進行一審宣判，以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判處被告人李文革有期徒刑1年6個月。截至宣判日，李文革已經被羈押將近1年零5個月。

法庭認定，衡州大廈建筑項目立項后未辦理報建手續；業主私自雇請人員設計圖紙，更改規劃平面布置圖，私自更改原設計；由無資質的施工單位施工；使用不合格建材；擅自變更衡州大廈一樓使用性質。最終釀成“11·3”特大火災坍塌事故。

盡管從2004年10月第一次開庭起，控辯雙方在法庭上就建筑耐火極限、工程質量是否與坍塌有直接因果聯系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爭論，辯方律師也一直做無罪辯護，但一審判決后，李文革并未提出上訴。

為“11·3”火災災民代理民事訴訟的律師曾偉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隨著刑事部分宣判，“11·3”火災民事訴訟正在緊張地取證中，可望在兩個月內開庭審理，屆時，災民們在火災中損失的財產可望得到足額賠付。同時，衡陽市珠暉區為災民修建的安置樓盤已經竣工，將在6月的第一個星期驗收。由于環境污染、配套設施嚴重缺乏、地段偏僻等問題困擾，部分災民表示不愿入住，但珠暉區方面已經表示出解決配套設施、治理周邊環境的誠意。

“11，3”過去1年零7個月，衡陽市消防支隊的硬件建設已今非昔比，邵六芝副支隊長介紹說，支隊新建了指揮中心，全市的消防隊伍實現高速光纖聯網，反應更加快捷。在消防戰士個人防護方面也加大了投入，每位隊員都配備了自動呼叫器等高技術裝備，珠暉中隊向《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展示新型個人防護裝備時，該中隊李指導員介紹說，消防戰士單兵防護裝備總價值超過萬元。

邵六芝說，“我們這支隊伍就是要有火必救，要把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看得比自己的安全更重要，什么是先進性，我認為這就是先進性?！?/p>

他告訴記者，“11·3”大火剛剛過去21天，衡陽祁東縣發生“11·24”大火，消防支隊根據情況冷靜分析，盡管大火燃燒超過了三四個小時，為了國家和人民群眾的財產不受損失，“我們還是進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