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我們的戀情在中途夭折

受訪人：學京，男，３１歲，未婚，自小家境貧寒。大學畢業后曾交過一個女朋友，誰知沒多久母親病重，哥哥又突然丟了工作，無奈之下，他只好委身做了一個有錢女人的情人。再后來，母親去世，學京離開了那個女人，竟與當年的女友在街上不期而遇，只可惜幾年下來，女友嫁作他人婦，身邊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你問我后悔嗎，我只說我沒的選擇。人都說女孩子會傍大款，其實在我身上，這些事正好倒個個兒。”學京艱難地開始了先面的述說。

不錯，我是陪著一個有錢而且歲數大我很多的女人，那一年我２６，她４４。據她說，她的老公在深圳，她之所以會過來，主要是陪女兒上學。我還知道，他們家在那邊很有錢，她老公在外邊不止有一個情人。所以她才會找到我，我需要錢，她需要人陪，我們兩個都寂寞。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關系。

她知道我是為了給母親治病。她甚至說等你母親病好了，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所以在這三年里，她從來都不讓我見她的女兒。我們只在她女兒不在的時候見面。在女兒眼里，她一直都是個好媽媽，真的，有時仔細想想，她也可憐。她當時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忠誠，所謂忠誠，也就是在和她交往這段日子里，不能再有別的女人。她說她已經被她老公騙怕了，再不想和別的女人一起分享。

關于這一點，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她。

一是為她，再有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這么說是不是有些亂呢？最近一直是這樣，很多事在腦子里，不去想都不行。

要不還是從頭說起吧，我們家的家境一直都不好，爸爸死得早，家里的事一直是母親一個人承擔。再后來，哥哥高中畢業，因為沒錢所以他很早就頂替父親上班了。而我，則是家里唯一供出來的大學生，我還記得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寄到那天，媽媽和哥哥有多高興，那時媽媽還沒病呢。為此，她甚至做了一鍋那種帶有紅粉皮兒的喜面，給每個鄰居都送了一碗。

也許，假如媽媽不是突然查出了那種病的話，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也許我早就和小芬結婚了，然后等到周末的時候抱著我們的孩子，到這邊來瞧奶奶。只可惜，人生不是電視劇啊，哪有那么容易就讓你如愿的呢？

媽媽查出癌癥那一年，我和小芬剛認識１０個月，正是感情最膠著的時候。

我甚至都帶小芬回去給媽媽看過。說實話，我真的是非常喜歡她的。小芬的爸爸媽媽都是老師，雖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蜜罐兒里似的。和我這種從小就不能完全依靠父母的孩子不一樣。不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小芬很知道疼人，她是那種天性很純良的女孩，沒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和抱負，喜歡安安靜靜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這一點和我的追求恰好不謀而合。以前認識過一個女孩，整天只知道逼我出去掙大錢，后來看到我家的條件實在不好，就又鬧著和我分手。現在這個女孩在國外，嫁給了一個快５０歲的德國人。像這樣的人離開我，我真是一點都不惋惜。因為價值觀不同嘛。雖然我沒錢可我從不覺得錢有多重要。小芬也是這樣覺得，她總說，夠吃夠花就得了。

直到有一天，媽媽被查出患有癌癥。

我就是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然后沒多久，哥哥就從單位里辭職了，據說是受了頂頭上司的排擠，實在沒法待了。

那陣子，家里真的是“屋漏偏逢連陰雨”，甭提有多愁人了。

那段日子，我和小芬很少見面，因為我的這些苦就是和她說了想來她也未必會懂，更何況，她家也沒有多少錢，就是想幫也是愛莫能助。媽媽的醫藥費加住院費，可是一大筆錢啊！于是我整日東奔西走，到處去籌錢，晚上回到家里，還得給媽媽一個笑臉。光是哥哥一個人的事就已經夠讓她心煩的了。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哥已經結婚了，嫂子人還不錯，就是沒什么學問，有些東西和哥哥不大說得上來。哥的心思我明白，他從小好學，自從放棄讀書選擇上班之后，他就沒有快樂過。哥的遭遇，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如今哥供著我讀完了大學，我說什么也不能再讓哥在媽的事上費心了，更何況，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就在我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則尋找家教的廣告吸引了我，廣告上還說只要孩子的學習成績有所提高，就會對老師予以相應獎勵。于是我就拿著這則廣告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招家教只是個幌子，人家需要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男人做她的情人。

我們就這么認識了。

當一切談妥之后從她家里出來，我心里甚至有一絲興奮。真的阿萊，我不管你會怎么看我，雖然我知道所謂談妥背后意味著什么，雖然我知道只要真走出這一步，就意味著出賣了我自己，但我仍然有些興奮，因為媽媽看病的錢終于有著落了。

或許你無法明白，那一刻，治好媽媽的病比什么都重要。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從我四處奔走欲哭無門那一刻開始，我終于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幼稚。我再不會說類似“有錢沒用”的傻話，當你面對著急等著錢去救命的老人或是孩子的時候，有錢和沒錢的差別真的是太大了。

我們就是這樣開始了一種“你情我愿”的情感上的交易。

她對我很滿意，在此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別的男孩，但是我是她唯一感到很有好感的人，而且我急需用錢的理由，也讓她感到些許的安慰。人有時是多么矛盾啊。是我和小芬提出的分手，我說，我們不合適，你太理想化了，太不現實了，我需要一個能在事業上輔助我的妻子，你只是一個洋娃娃，我卻不是適合你的櫥窗。小芬走了之后，我就用她給我的錢安排媽媽住了院。

我們兩個在一起三年，媽媽也整整病了三年。媽走的那天，天氣特別好，我記得媽當時在病房里拉著我的手說，媽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小芬……聽完這句話，我竟落淚了。原來媽什么都知道，她都知道。

媽媽走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女兒的學業已滿，我們兩個也走到了盡頭。說實話，直到今天，我也是有一點感激她的，若不是她，我不可能盡到這份孝心。你問我后悔嗎？我真的不后悔，因為我沒的選擇。假如再回到過去的話，也許我還是會這么做。雖然我犧牲的是我和小芬的幸福，但我還是要說，在這個問題上，我沒的選擇。

前幾天，在麥當勞里，我看到小芬了。知道嗎？她還是老樣子，只是眉目比以前沉靜了許多。在她身邊，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不丁點兒的穿著連衣裙的娃娃。我躲到柱子后面，幸好她沒有看到我。外面陽光燦爛。不過五年時間，她已經做了別人的妻子，有了別人的孩子，她不再是我的小芬，我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滿身稚氣的男孩，我們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點評：人生，總是有禁不起揮霍的片段和章節，一旦錯過，往往遺恨一生。無論愿意不愿意承認，每個人的生命底色總是不盡相同，亮底子上的花紋和暗底子上的花紋唯一的不同，就是前者叫花紋，后者叫陰影。所以站在學京的角度，我們誰都無法指責他的投靠與委身對或者不對。

畢竟那個時候他是需要錢的，需要錢來給母親治病，而這一點，除了那個女人，旁人無法滿足他，他的風花雪月的小女友更是無法填補他的需求。于是，他真的那樣去做了。用青春，換一份無奈的孝心。

或者，從沒餓過肚子的人根本無從了解挨餓的滋味。至少在不傷害別人的基礎上，每個人都可以選擇他的生存資格和本能。人的底線是會變的，這是我突然明白的道理。

就像《半生緣》里的曼楨，在發生了被姐姐設計被姐夫侮辱那樣的事情之后，并沒有像人們以為的那樣去死掉，而是為了肚子里的榮寶活了下來。這榮寶，就是開在一片廢墟中的生命的花，更是曼楨借以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

多年以后，曼楨終于見到了當年的戀人世鈞，當初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見到世鈞，一定把自己經歷過的一切告訴他，多少回夢見他，也沒有一回不是在夢中嗚嗚哭醒，可誰知真盼到這天，自己忽又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了。都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想來還是曼楨說得好，她說，世鈞，我們回不去了。

有些事錯過了，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